方书妤依言,从地上站起来,坐了回去。
“这不一样,父皇。”方书妤道,“为君者,重在知人善用。封狼居胥之功,亦非汉武亲为。”
“但若汉武不用卫霍,亦无封狼居胥之事。”
方书妤虽然对诗词歌赋和经史子集一窍不通,但毕竟接受过教育,基础的引经据典却是不难的。
她说的自信,皇帝也颇为欣慰地点头,道:“嗯,你有体恤下士之心,这很好。”
“那这事就先作罢了吧。”
见皇帝没有强加军权给她,方书妤松了口气。
皇帝把话题又转回了太子的病:“你的病怎么回事?现在还记得多少东西?”
“禀父皇,读过的书多不记得了,日常的琐事倒是还有些记忆。”方书妤答道。
皇帝就着问了几件事,方书妤根据原书的情节和宁辰钰给的细节答上来了几个,剩下的就推说记得不清楚了。
皇后显得有些发愁:“钰儿这病,可如何是好?陛下还是早日请名医为钰儿诊治吧。”
听见这话,方书妤微微宽心,却不敢放松了警惕。
“这几日先再让太医院会诊,看看究竟是什么症结。”皇帝道,“钰儿,今日朕让高林传你入宫,可吓着你了?”
方书妤推测着宁辰钰可能的反应道:“禀父皇,儿当时以为父皇要降罪于儿,却不知是何原因。”
皇帝笑了笑:“是吓着你了,你母亲还担心高公公太严肃,让你多心。”
“儿既问心无愧,何须多心?”
皇帝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来:“钰儿说得对,今日进宫难得,就在宫里吃饭吧。”
“是。”方书妤应下。
她知道此时危机解除了大半,但仍不敢掉以轻心。
很大的问题是,她不知道太子喜欢吃什么。
头疼。
考验还没有结束。
皇帝把高公公招进来,道:“钰儿今日没带人进来,你去和东宫的人说一声,今日朕要留太子用膳。”
“是。”高公公应下,退了下去。
说罢,皇帝命人传膳。
“岭南新上贡了一批荔枝,数量不多,朕特地给你和你母亲留了,阿哲,钰儿,都快来尝尝。”皇帝道,他挥了挥手,几个宫人上前,端上了一盘荔枝。
荔枝晶莹剔透,还冒着丝丝凉意,一看就是才从冰库里拿出来的。
“谢父皇。”
方书妤谢过,等皇帝和皇后都取了荔枝,她才从盘中取了一颗,拿在手上。
她意识到,所谓荔枝,其实也是一种对她的隐形考验。
荔枝,在古代算是很特殊的水果。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荔枝在岭南常见,但受限于古代的交通不便,几乎只有皇家才能享用。
身为太子,自然明白荔枝的吃法,但是寻常人家,却是连见都不曾见过荔枝的。
可惜,这个隐形考验根本难不倒方书妤。
作为一个现代人兼南方人,方书妤可不缺荔枝吃,每年荔枝丰收的季节,都有来自亲朋好友大把大把的荔枝送到,根本吃都吃不完。
说起来,穿书这几年没怎么吃到荔枝,她还有点怀念。
想到这,她顺手剥开荔枝,塞进嘴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可惜了,古代技术有限,没有改良的品种,哪怕是贡品,口感也略微有些逊色。
方书妤念头微微一动,决定赌一把。
“今年的荔枝似乎不如往年好了?”
皇帝并未想太多,答道:“今年岭南雨水偏少了,荔枝长得不好,上贡的也少。”
南旱北涝,难怪原书会有黄河水患。
方书妤抿住唇。
又将是民不聊生的一年。
而她明知,却不能多言。
“那难怪了,只愿这雨水未影响岭南的民生。”方书妤道,终究是忍不住,提了一句,“也不知今年黄河叫不叫人安生。”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黄河历年历年都是不太平的,但愿今年能好些。”
“儿以为,趁黄河汛期未至,还是令各地巡检防洪工事为要,也可着工部派精通水利的官吏督查此事。”
皇帝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儿子:“你怎么关心起黄河的事情来了?”
方书妤才稍微解除危机,不敢大意:“黄河水患常年不断,每隔数年都会闹一回大灾,不得不防。”
皇帝“嗯”了一声,点点头:“在理,钰儿既然有想法,改日写成奏折递上来,着内阁批复便是。”
不会写文言文怎么办,在线等,急!
方书妤吐槽了一句,但终究不算什么大麻烦,但她没忘自己还在“病中”,道:“是,待儿子病好便呈折子上来。”
说话的功夫,膳食也上齐了。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间的对话没有继续。
方书妤看着满满当当的菜,每道菜都只动了一两口,确保不太会暴露出和太子不大一样的喜好,等观察到皇帝放下筷子,她也放下了筷子。
和领导吃饭是一门艺术。
用过膳,皇帝没有多留,因着太子病着,也参与不了政务,皇帝就独自回了御书房批阅奏折。
方书妤于是趁机告退。
宁辰钰自那日见了方书妤后,一直心神不宁,徘徊在远离乾清宫的地方数日,今日终于见到了太子入宫。
只是惊鸿一瞥,他看不清什么,但只看到高林领着方书妤往乾清宫去,连邓桂都不在,暗叫不好。
一种不祥的预感弥漫在他的心头,他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只好一直在附近徘徊,等方书妤出来。
另一边,从乾清宫里出来,方书妤才意识到自己的腿微微发软,因此她下意识第一时间要做的,是去找宁辰钰。
顾不了太多,方书妤正要往后宫去,就与宁辰钰碰上了。
两人依旧是默契的没有说话,直到僻静无人处,才略微放松。
方书妤把刚才的事情给宁辰钰讲了,此时还有些惊魂未定。
“宁辰钰……”她第一次这样唤他,不是太子殿下,也不是宁公子,“我真的被吓死了。”
皇权压迫之下,在这个时代,她也只是挣扎其中的普通人而已,面临刚才的场景,虽然强作镇定,仍然惊魂不定。
而这个世界上,他是她唯一可以诉说的人。
即使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也阻止不了方书妤内心一阵阵的后怕:“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事情泄露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宁辰钰,我也怕我会连累你。”
方书妤的声音里带着疲惫。
太子和贵人互换灵魂的事情传出去,在淮王虎视眈眈的情况下,这对太子的名声,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借我靠一靠好吗?我有点累了。”
强撑着在皇帝面前这么久,她现在只渴望有一处能让她彻底放松。
宁辰钰张了张口,那些男女大防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他点了点头,任由方书妤靠在了他的身上。
也许因为宁辰钰用的是她的身体,靠在宁辰钰身上,方书妤能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让她能够平静下来,感到放松。
这股气息很好闻,方书妤本能的凑的近了一点。
宁辰钰的身体微微僵硬,一动也不敢动了。
现在,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起起伏伏,扰乱着他的思绪,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身上,也让他的心跳加快了些许,他故作平静道:“你做的已经很好了,父皇母后都没有怀疑什么。”
他出声安抚她。
“别担心。”宁辰钰说,“这是我的身体,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宁辰钰没忍住,拍了拍她的后背,试图安抚她。
这么做的同时,他的心里隐隐约约产生了一点负罪感。
不管究竟现在是“方贵人”靠着“太子”,还是太子靠着“方贵人”,似乎都有些许于礼不合。
然而,看着极度慌乱的方书妤,宁辰钰努力把这个念头撇开。
不管怎么样,此时此刻,他是唯一一个能让她倾诉的人了。
“谢谢,”这边,方书妤终于感觉思绪平静了些许,理智恢复的同时,她也终于有了些玩笑的心思,“这件事也只能找你说了。”
她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笑意,虽然还有些勉强:“今天来的匆忙,忘记给你带吃的了,下次一定。”
宁辰钰看着她,露出了笑意:“好,我等你。”
若不是思绪纷乱,辄需平复,她也不敢贸然来找宁辰钰。现在,思绪稳定了些,方书妤不敢在宫里再多待,很快就和宁辰钰告辞。
回了东宫,见邓桂满脸焦灼,她才知道,东宫出事了。
邓桂见到方书妤,激动地跪了下来:“殿下一切安好,奴婢可算放心了。”
随后,他道:“奴婢辜负了殿下的嘱托,没有看好陆知。”
“什么情况?”方书妤一边往书房里走去,一边询问道。
“今日殿下走后,东宫闭门谢客,淮王就潜入东宫,闯入陆知的房间,两人谈了许久。”
邓桂继续道:“奴婢得了殿下的嘱托,派人看好他,淮王殿下没有机会带走陆知,只身离开了。”
“奴婢没有留下凭据,不好以此弹劾淮王,殿下恕罪。”
方书妤皱了皱眉:“你继续说。”
邓桂低着头,道:“淮王离开后不久,北镇抚司的人就上门,要求带走陆知。”
方书妤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北镇抚司什么时候把手都伸到东宫来了?没有陛下手谕,你就真的让他们带走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