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义记得,鹿呦曾跟他说过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大抵意思是,她想要自由,想自己去看山看海,看外面的世界。
可她不曾想想,就算不提她那万里无一的体质,单凭她的容貌和前世不足筑基的修为,便注定了,她不论去到哪里,都会遭人觊觎和垂涎,甚至囚做禁脔,再恶劣些的,直接当成炉鼎来用。
一块肥肉掉进狼群里,会有什么后果,不须细想也知。
修真界真正残酷阴暗的一面,她其实并未见识过,人为了资源和利益会做出什么事,连神鬼见了都会觉得可怕。
前世,她十三岁即被合欢宗的渡海道人收为徒弟,那老贼虽狗彘不如,却还未恶到底,真正衅稔恶盈的人,又岂会因为你年龄小而放过你。
后来,他与她相识,虽因着酆国后裔这层关系另眼相待了些,却并未过多关照,只派了掩月阁的人前去保护,这其中,背地里又宰了多少腌瓒之人。
至于之后的事,确是他之过。
但那时他虽对她有喜欢,却更重心于复仇和政事,以她体质无法跟着他去妖界,他又经年不在云境界并不能时刻看着她,所以才会设计将她推给陈最,以求此人能庇她周全。
当然,自己种的恶果自己食,这些他也认。
他前世有所察觉两人关系僵硬,但到底过于忙碌,又疏于情事,而忽略了她的感受。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以他当时的视角来看,并不明白她为何一直想要逃离。
他自小长于阴暗深宫,所得所有,包括后来的太子之位,皆是自己谋划而来,便到后来去了妖界,也整日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一步步踏着尸山血海爬上高位,在他的世界里,可以说,弱者是没有资格说话的,他习惯了命令,也习惯了将一切掌握于手里,习惯一个人面对危险和磨难。
喜欢上一个人,乃至爱到无可自拔,癫狂痴魔,这在他以前是从未想过的事。
他也不防自己栽的这么彻底,也从没想过原来自己就是传说中的大情种。
什么情情爱爱,这种东西对从前的他来说压根就不屑一顾,看着那些人为争个美人而打的头破血流,也只觉得搞笑和匪夷所思,美人哪有江山重要,哪有权利重要,哪有大业重要。
没料到有一天,他也成了其中一员。
但爱上就是爱上了。
在他眼里,说什么情话、做些什么虚头巴脑的事,远不如给点实际的东西来得实在,所以每攻破一处妖域,他便会亲自选些奇珍异宝,等下次回云境界时带给她,知道她的仇人是谁,知道曾有人欺辱过她,他便将人寻来,剁了手挖了眼凌迟片死,以求令她痛快。
至少,他对待仇人一贯如此,从不心慈手软。
谁知却把人给吓成了鹌鹑,见他就躲得飞快。
当然他也确实存了些恶劣的小心思,希望吓她一吓,免得整天想着逃跑,外面比他手段恐怖的人多了去了,落在别人手里,她哭都哭不出来。
却不料适得其反,她表面乖顺,天天哄着叫他仙尊大人,亲他,吻他,做些把人心尖都甜酥的事,背后却在筹谋着怎么逃离他。
直至今世,他找来那些奇书,反复研读,才知普通夫妻是怎么个相处模式,虽然他仍不太理解里面的某些点,但照样画葫芦他还是会的。
他尚且如此,又何况修真界的其他强者呢。
虽然话有些糙,有些不好听,但她在别人眼里就是一块上好的肉,谁会管你什么心情,什么想法,只会想得到这块肉,狠狠吞咽入腹。
沈卿尘已活上千年,作为鬼蜮的鬼王和玉衡弯背后的老板,他的手段只多不少,也无疑是个顶级强者。
强者和强者之间,唯有实力说话,和高山密林里的妖兽一样,谁赢了谁才配活着,才配享有食用权。
他这世之所以迟迟未碰她,不过是因为早已情深入骨,她的一颦一笑皆能牵动他心神,不忍她再难过,也不想她再冷漠以待。
否则,他又会是什么好人。
将人囚了,直接抹去所有记忆,下一个情蛊,从此以后,眼里心里都只能看得到他一人。
能用的手段多不胜数,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走到那一步,这样得到的爱过于虚浮,他不想要,他只想要她的真心,想要她和自己一样,彻底沉沦。
可如今,沈卿尘盯上了她,作为同类,他实在太了解对方的想法。
她喜欢不喜欢谁,其实并不重要,他若是沈卿尘就趁机将人掳回鬼蜮,至于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天长日久的,总能扎进她心里。
万般思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少年眉眼冷沉,看着沈卿尘的眼神已是忌惮到极点,手指紧紧攥着鹿呦的手腕,唯剩不多的力气都放在了五根手指上,攥得近乎令她发疼。
沈卿尘却是真的起了杀心,也确实起了点将她掳回去的念头,他活了千年,修为至臻,向来随性而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从没被人忤逆过,站在顶端的人,都有个通病,那就是眼高于顶,骨子里都傲然于世。
他现在虽动不了云义,但先拿他的这具小分身开开刀也行。
至于鹿呦,既然已被她看到,也没必要再装什么仁慈,同云义一样,他既能成为鬼王,自然不是恺悌良善之辈。
如今对方已是穷途末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杀掉,他闲心颇好地看了眼那少年血迹斑斑的狼狈样,又在看到鹿呦担心的神情时,沉下了眸色。
手指轻挥,一只细软的白绫被覆在了少女的眼睛上,她不受控制地站起了身,脚步蹀躞着向后走去,耳畔倏然安静,看不到也听不到,只有那只沾了血的手还牢牢钳在她的腕上,可下一瞬间,也像被什么突然打断,抽搐着筋骨,一根一根地被掰开手指。
她心里涌起慌乱,颤了喉咙喊叫:“沈卿尘!”
可却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
不过是杀个分身而已,只相当于折断那妖皇的一只手臂,以此来报近几日被他追捕之仇,但画面有些血腥,还是莫让她看到的好。
沈卿尘手心团起淡红色的灵力,眯了眼,在那少年恚恨欲裂的目光中,轻轻弹了弹指,光团便似一朵散开的血莲直直冲向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