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0日
北平的冬格外抑郁。大雪纷纷而下,堵塞了前方的道路。鸟儿倒是在一片惨白中相互嬉戏,啄食着不知是谁家的饵料。此时风儿可是紧得很,我只能裹着大衣,缓缓走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自几日前蒋委员长被囚禁以来,全国沸反盈天,各地的人马颇有起兵讨董卓的阵势。而起义前的鸿门宴便是必不可少的了,或许不是鸿门宴,大概罢。在盛情邀请下,我登上了蓝衣社准备的火车,带着阵阵聒噪声,朝着鲁镇驶去。窗外的景物不断变化消逝,晃花了我的眼。只好闭上眼睛,盘算着此次国难会议究竟会如何。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没有人肯在我身旁听我的唠叨。
、、我睡了过去。梦中倭寇的怪兽军团的祟鬼们又从阴秽中爬出,更在血池中沉影,除了不知名的荒冢,什么都没有留下。不想再梦到了,不想再梦到了,不想再梦到了,妈妈的。咔哒!庆幸的是火车越过虚空的颠簸宛如筛糠一般,震醒了全车人。破裂维度声伴随着时不时刺耳的汽笛声,仿佛要将来客揉碎在其中。希望如此。
12月21日
、、不知不觉睡了一日,但现在仍旧疲乏。如果噩梦集团不作妖的话,有点想飞到天姥山游玩一阵。
、、然而车速却是放缓了。没能入睡,耳旁倒传来众人们对窗外的指指点点,掠一眼,那是一个戏台,正上演着男扮女装的大戏,浮空的火焰组成了欢迎的字样。大抵是到鲁镇了。
、、车停了,停在水面上,泛起了阵阵波纹。我们被蓝衣社的人领着,就像暴风雨中的耶稣引领着他的门徒,恭恭敬敬地踏上水面,走过沉睡的田地,走入青黄相接的天色,一直走到大街上。
、、不远处咸亨酒店融在一层烟雾中。灰色的墙壁中攀援着绿色枝条,鲜红的灯笼暖起晚风,别有一番趣味。入了座,我便向着店小二要了一壶酒,一碟数不清的茴香豆,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耳旁传来阵阵聒噪,心中万千思绪纠结不堪,但我与那些年轻人始终不是同路人,听着他们的高谈阔论,大有横扫六合威镇今古之势,我总欲言又止,心生疲倦。夜末,可算是睡了过去。
12月22日
、、忽南忽北的车轮声碾碎了清梦,纵有万般不舍,还得打听敷衍一两声前来敲门报讯的店小二。拍了条毛巾到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从一片白色的黑暗中望了望窗外,觑得下面乌压压的一片人,有几个也抬头看着我。没奈何,匆匆披上袍子,便上了黄包车。车夫一撂辫子,便呼呼的跑了起来。我闭眼小憩,身子随着颤抖的车子磕磕碰碰。没有能抓紧的东西。
、、忽然,车子像是被钳住似的,差点拽走我。开目一顾,但见路当中拦着个蓬头垢面的家伙,一手高抬乱划,一手攥着破衣——倒是还知点羞耻,豁着张嘴呶呶不休。口音挺重的,隐约只听得什么“木棉花开”,什么“射金乌”,什么“雏鸡试早声”,大概是胡言乱语罢。
、、不知从何处闪出几个拿着棒椎的家伙,打走了疯子后,又不知消失在哪片阴影内。心里忖度不明,问了句车夫。车夫喘着口气,将车推到了路旁,便半推半就地匀了几个“秘密”出来。其实我不大关心那人是先知还是疯子,是痰迷心窍还是多疑癔症。时候差不多了,该让说话不再喘气的车夫继续拉老朽奔向前方了。兜兜转转了一会,黄包车停在了一座大院外,那便是天水堂了。
、、据说此地曾是洋教破碎宗的堂口,几个铁皮传教士在这里开设诊所。但它们为了传教可谓是不择手段,强抢另一批洋医得埵屈陀的患者,强行给病人换上铁疙瘩。最后弄出了个大教案,幸被当时叶县丞联合豪杰给驱走了。而这座院子也归了赵家。赵家砸了十字架,又将长溜溜的金龙腾在上面,金龙的脊梁上蹲着五只半老不新的小兽,正用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俯瞰下面。
、、跟着几位接引的小生从正门直接走到礼拜堂改建的议事堂中,与别人互递了名刺,相恭维了几下,就落座了下来。几片冬日寒光从门顶洋式窗拱的栅栏间漏了下来,浇在了几盆被伺候得很好的花草上,悄悄浸入浅薄的泥土,漫漫被细根吸收,化作阵阵幽香,溶散在电灯的虚光里,绞碎在金炉龙脑烟束之中。
、、空气渐渐积浊,人基本来齐了。此时一个面皮白净的小娃子登上了讲台,那便是东道主赵家单传嫡子赵暗花了。虽说这人看起来挺不可靠的,但没有人胆敢小觑。毕竟小小年纪就成了研究那梨石文明的大家,底子厚实。更何况赵家向来手段老辣,不分长幼。开场白,掌声,议题,吵闹声。尽管赵家一直强调“诸君莫要计较得失,兹以国事为重”云云,依旧无太大改观。
、、总之,会议就如是展开。难得华夏神州各路修炼者齐派心腹来此,共涌于方寸之台,哼唱小曲,台下之人也频频扬手叫好。
、、前几排左边坐了个冷峻清逸的独臂老者,旧任县丞叶翁,上工大医,也是当时异学会的祭酒。不过如今其似乎在加入什么守藏品财团之后,服了不老药,故延寿至今。他旁边则坐着其养孙函青的徒弟华先生。却说函青曾另立门户,唤作“新异会”,说是要承古气开新风,而华先生则会继其志向。旧党多为眦谇,但这些在留学生中倒是流行。新旧两会前后人,虽同坐,但从未侧首相谈。医者终不能自医。
、、再往右,握着朵黄花的则是修正花卉的傲霜居士,似哂非哂。话说修正花卉往来常被当做扒铁路守风水的顽固会党,而在加入同盟会后,种出了几株新花,说是能救民济世,外人姑且接受了。听闻此次居士带来了能驱逐祸津日的神仙种,但愿罢。往中间一瞥,岿阳教的不丘道长手抚三尺,似在虚拈法诀。不是说不能带武器进来么?不知。若港的团扇、商朝遗民金羽氏长老、盟军超自然倡议的大使也都在。四下里基本上剩下的都是生面孔了。
、、倏忽间,蓝衣社的家伙忽然对台上一位军装青年大打出手。虽说此方铺张开了法阵,压住了每一个人的神通,但架不住最原始的拳打脚踢。侧闻邻座讯言,称军装的是中共的人,蓝衣社认为是中共搞的鬼,所以就不由分说便斗了起来。这是今天最有趣的折子,拚掌莞尔。到了最后,尽管打戏被取消了,但会议也在哄笑中休止了。来日还得继续,真糟糕。
、、和邻座的白蛇之手的代表巳一同返去,很巧我们下榻之处仅有一墙之隔。夜晚无聊,和他打了一宿的牌,有来有回。期间谈了几件趣闻,什么外国的工厂其实是恶魔器具的组装之所、某些地龙夺了几家政权、德国某某军团在西康发现了什么东西,等等。有些我听说过,有些却是不大相信。
12月23日
、、烦闷,今天的会议又是相互攻讦的闹剧,和洛阳的那次一模一样。会议结束后和别人打牌。没有赢。
12月24日
、、没有好数的东西了,偷偷溜走。不过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或者打算阻止我离开,反正最后也只需要在结束之前回来。
、、赵家的庭园里,有稀稀拉拉的几棵树摆弄着袖影,遮遮掩掩着几块框景,而不知名的异兽则从假山中跳出,那两根头须一晃一晃的,像极了戏剧里的孙猴子。大街上热闹依旧,买了一碗当地着名的豆汁,有些喝不惯。小巷里,一个妇人死在了墙边,她炭黑色的手干瘪地挺向苍天,似乎在祈求什么,但没有人曾怜悯过。郊外,土地很泥泞,远方涂抹晕散在蒙蒙之间。河畔瓜地旁,老农拿着钢叉,小心翼翼地追着小狗般的野兽。行至穷途,山水有尽,眇莽思叹,兴尽而返。
、、回来时,会议在掌声中结束了,今天意外地没有相互打斗。协议书传到了我旁边,我拿起准备好的笔,像被奸商马歇尔手下骗去挖美国挖黄金的那些人一样,在不知写了什么的纸片上,画个名姓,就交代了未来之事。鱼贯而出。
、、刚要走时,巳叫住了我,邀我到华记茶馆聚聚。上到二楼,只见两个年轻小伙立即起身,向我作了个揖。听其自我介绍,原是巳的好友。
、、黑面高壮的那位唤作凿塞凿海,是近来新晋的武学宗师,因其在天津开创游音流武学,是故世人称之为天津玄师;白面西装绅士名叫孔维考,衍圣公家的二公子,虽然早在曲阜沦陷之前就和其兄孔维寿断绝了家族关系。
、、承了邀请,就座窗边。客套话三两,终沉出其旨,知晓双方皆有欲邀我南下北上。凿海意图找些人到天津帮忙题字;而孔维考打算召集些奇术讲师,去到香港那里办所叫杏坛的书校。摩挲了骨瓷良久,不免觉得口渴,呷了半盏清茶,浓郁而苦淡。虽然我自知身本不过一介小民,又落于年青人的时代,力有不逮,亦不堪为师,是故婉辞了邀请,但有时间去看看也不错。他们倒也平静,继续讲起其他事来。
、、牌局上又多了两人。
12月25日
、、听闻远在古都西安的事态,得以和平解决,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巳一行人非要帮我提包袱送我到火车上。挥手告别后,我靠在窗旁,感受世界的振动。又望了望河面搅起的砂泥,不知这激起的波纹,又会传递多远?
鲁镇,于1936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