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忽然从客栈方向传来。
楚秋篱立刻以灵识去探查,发现客栈被一个结界包围着,封炎他们似乎去追什么人了。
段沉璧对情况完全不知,立刻叫楚秋篱季卿跟上他,等三个人到了客栈,发现一个结界正在消散。
“人呢?”段沉璧问小二,小二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道:“刚刚来了一个黑衣人,不明分说就要拔剑杀人,店里一个姑娘正在楼下吃东西,就直接跟那人打了起来。因为动静太大,惊动了同行的人,于是几个人一起去追那个黑衣人了。”
楚秋篱道:“怎样一个姑娘?”
店小二道:“跟你们一起住房的那位。”
楚秋篱回头看向段沉璧:“黑衣人。”他说这话的同时也在推演方才发生的一切,所有场景瞬间在楚秋篱眼前倒流,最后,黑衣人的脸露了出来。
乌涂!
但是楚秋篱不能直接说,他问店小二道:“那黑衣人长相如何?”
店小二道:“看起来很周正,就是行为有点疯。”
段沉璧又问:“他的剑是什么颜色?”
小儿道:“黑色,整个剑都是黑的,怪渗人的。”
段沉璧转身就走,季卿不明所以,“什么人?你们怎么这个表情?”
“乌涂,以前来找过七曜的那个。”段沉璧一边说一边拔出了淬冰。楚秋篱道:“师叔知道此人吗?”
季卿顿了顿,忽然说出来一句与之毫无关系的话。
“你们看,这个东西有用吗?”他说着,从空间里拿出一面镜子,对段沉璧道:“七曜真的神机妙算,她说过,有朝一日师兄你会因为乌涂拔剑,到那时,让我将此物交给你。”
段沉璧接过镜子,摸了摸上面的刻字--“千爻镜”。
楚秋篱震惊道:“师叔身上怎会有这个?”
季卿颇为沧桑地望向天际,“实不相瞒,这个镜子在上辈子就被我留着,咱们都是修真境中的人,你们就信了我的话,前世今生是存在的。而我上辈子,都没能送出这镜子。”
段沉璧神情严肃,“我信,那你说说,七曜为什么会给你这个镜子?”
季卿道:“说来话长,我是离开师门最早的一个人,当时你们都觉得是我背叛了师父,想要求得荣华富贵才投靠人界帝王,却其实错了,这所有都是七曜的意思。她说她算出来以后会有一场灾祸应在师兄和乌涂身上,到时候,你们会刀剑相向,唯有将这面镜子交给你,才会打破僵局。”
段沉璧道:“那前世的你怎么会死掉?”
季卿长叹一声,“七曜告诉我的是等你们打起来再把镜子交给你,可是前世分明连你都没见到,我怎么给?”
楚秋篱道:“所以乌涂直接找到你,为了千爻镜杀了你?”
季卿道:“不是,是三皇子继承皇位后,他一直想找到一位可能已经死去的故人,让我施展魇术帮他看到故人的下落。我便成全他安排了一场规模巨大的魇术,却没想正巧遇上皇帝大儿子宫变篡位,带了好多修真人士,我又灵力耗尽,便死在了宫变中。”
楚秋篱皱起眉。
段沉璧道:“来不及想其他了,咱们快去帮他们。”说完,他看向季卿,“那你就好好活着吧,以后把魇术发扬光大,以前误会你了,是师兄的不是。”
季卿不好意思笑了笑,“后会有期。”
段沉璧带上千爻镜,带着楚秋篱御剑而去。
原来在乌涂利用一道雷劫打断束缚后,他没有立刻逃亡,而是在五青门地牢静静等待时机。一感受到段沉璧离开五青门,就猛地发难逃了出来。
秦弦落放不下手头的事,只好利用灵鸟传信,等段沉璧和楚秋篱快要找到乌涂他们的时候,这信也正好到了手中。
乌涂被五个人围着,一时竟没分出高下。毕竟被束缚多年,他的修为也稀疏松散了。
段沉璧立在云端,对着乌涂的后心就是暴虐一击。
悟渊五阶的威力很大,围着乌涂的五个人瞬间朝边上躲开,乌涂肩膀受伤,呕出一口血来。他单膝跪地,嘴里满是血腥味,道:“你终于来了。”
可是一抬头,竟看到段沉璧身边有个熟悉的身影。
乌涂的瞳孔骤缩,“你竟然没死?!”
楚秋篱笑道:“托您的福,我又死回来了。”
段沉璧眼中满是怒意,“该死的是你,没想到困你五十多年,你还是像只野狗,疯得不行。”
乌涂冷笑,“你也一样,段沉璧,你现在不也是个疯子?”
楚秋篱因这句话心里一痛,他怒道:“现在你进退两难,还要这样下去吗?”乌涂咽下喉头腥甜,“毁掉这个肮脏的地方,是我的夙愿,我愿意一直为此耗下去,直到灭亡。”
段沉璧懒得再废话,提剑就上。
但是打之前,他还是没敢再让楚秋篱靠近乌涂,用悟渊五阶的实力打出一道玄妙的结界,将楚秋篱困在了原地。
段沉璧将千爻镜放到楚秋篱脚下,道:“我不会再让你涉险,给我好好活下去。”
楚秋篱心情复杂,发现自己凭借上清三阶的修为,根本无法冲破这道禁锢。
下面七个人斗成了一团,楚秋篱见底下暂时不需要自己,便开始整理思绪。首先,季卿给的千爻镜是七曜授意,说明从一开始,七曜便已经知道七大古镜终会引来修真界一场腥风血雨。
那么为什么,季卿却在上辈子死了呢?一直到了这辈子,他才将千爻镜交给段沉璧,是否是七曜的卜算出了意外?
楚秋篱静下心来想,像七曜这种神通广大的人,出错的可能性很小很小。那么,这一切便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前世与今生,并非轮回,而是连着的。
如果没有前世的惨烈,就不会有今生的选择与改变,它向来不是个圆圈,而是直线。
或许七曜在前世的消失并不是不靠谱,而是命中注定,冥冥之中,所有一切皆是如今的伏笔。
楚秋篱想通了这一点,便大概知道了这件事的走向,同时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师祖也产生了万分的敬佩之情。
他看着底下的打斗胜负将分,觉得段沉璧的修为的确到了很强的地步。除过自己在轮回镜中得了机缘,这修真界,真的没有人的修为能够比得过段沉璧。
乌涂倒了下去,段沉璧也呕出一口血,楚秋篱担忧段沉璧,又怕乌涂有后招,仔细观察着乌涂的表情。
不知为何,乌涂看到段沉璧呕出的血后,先是皱了皱眉,又是眼睛睁大些许,然后他的嘴角勾了起来。
楚秋篱顿感不妙,立刻解除修为压制,几乎在同时,乌涂掌中凝满黑气,朝着没有防备的段沉璧打去。
封炎一声惊呼,秦关宗衍正要赶上去,小满也睁大了眼睛,碎雪惊得羽毛落了一地,却见一道白光霎那间笼罩段沉璧,“砰”地一声,乌涂被打出去好远。
段沉璧只看见楚秋篱扑过来的样子,再回神,就是本该打在自己身上的一掌被楚秋篱生生扛住了,他颤抖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又要面对那可怖的梦魇,却发现,楚秋篱正笑着看他。
没有伤,也没有血......
段沉璧不可置信地将楚秋篱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幻。
“我......这是真的吗?”他问着,眼眶都红了。
楚秋篱轻轻环住他,“是真的,我们都活着。”
段沉璧道:“你怎么能挣脱我的束缚?你怎么能扛住乌涂的攻击?你怎么......?”
楚秋篱将下巴搁在段沉璧肩膀,“因为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所有人都在楚秋篱的术法下睡了过去,楚秋篱让段沉璧枕在自己的腿上,看着段沉璧的睡颜,道:“等你们醒来,方才看到的一切都将忘记,你们只是与乌涂两败俱伤,而我,还困在原地。”
最先醒来的是乌涂,他踉踉跄跄站起来,看向楚秋篱,道:“你的修为?”楚秋篱丝毫不惊讶乌涂为何没被抹去记忆,道:“这不是你能猜到的事。”
乌涂道:“那你为何不杀我?”楚秋篱将段沉璧额发拨到一边,“时辰未到。”
乌涂冷笑,“难道你还知道我的命数?”楚秋篱笑着摇摇头,“这也不能说。”乌涂脸色沉下来,“这么说,你是要放我走?”楚秋篱点头,乌涂睁大眼睛,见楚秋篱的神情不像有诈,便转身走了。
乌涂第一次见到化神修为的人,不免忌惮于楚秋篱的实力,走了十丈有余,乌涂回头见楚秋篱将他自己又困回了原地,知道这是真的放过了他,没再犹豫,皱着眉离开了。
段沉璧再次睁眼,已是漫天晚霞。
楚秋篱还被自己的阵法困着,其余人还躺在地上,乌涂不见了踪影。
等二人将其余人带回客栈,楚秋篱的解释是,乌涂重伤,起来后没顾上对他们补刀,直接走了。
毕竟乌涂是个疯子,他做出的行为再奇怪都不值得深究,楚秋篱也便轻而易举糊弄过去了。
晚上众人又回到客栈修整,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多多少少挂了点彩,没办法直接赶路。
段沉璧说想喝楚秋篱做的粥,楚秋篱便去厨房了。等到屋里没有了动静,段沉璧缓缓睁开眼睛,从怀中拿出半截素白的发带。
这本是他被楚秋篱救下时情绪太激动拽断的发带,所有一切太突然,自己又被立刻洗去了记忆,所以现在的段沉璧不知道大战的后续,却明明白白肯定发生了什么。
不然,明明被困在阵中的楚秋篱,怎么会突然被自己拽断了发带?
段沉璧想起在天香楼救下楚秋篱后,身上本没有灵力的楚秋篱忽然在半夜有了神秘力量萦绕周身的那件事,眼神复杂,发了好久的呆。
第二日,一行人都启程回了五青门。这一趟耽搁了太久时间,他们直接御剑回去,一到山门,就看到秦弦落等在那里。
乌涂逃走动静太大,几乎毁了整座追恨山。段沉璧心情不太好,吩咐其余人别跟着自己,独自去看地牢封印。
一百零八道结界已经毁得一干二净,段沉璧走进地牢,发现自己的阵法也如同外边的结界一样残破不堪,他蹲下身,感受到阵中还残留着雷电的跃动,微微注入灵力,那电弧便“啪”地一声变长,向深处延展进去。
果然是那道雷,只疏忽了一次,便真的被乌涂逃了。
不过段沉璧清晰地记得,五青门最后一次响雷,是楚秋篱回来的那个晚上。最后这道雷声并不如之前那般,有着近乎毁天灭地的力量,段沉璧丢下手中查看了半晌的锁链,明白乌涂是演了将近半月的戏,谋定而后动。
楚秋篱打扫干净静修庭的院子,估计着段沉璧应该快回来了,便去了落索居。果然,自己刚坐在院中,段沉璧便走了进来。
“这趟可有什么发现?”楚秋篱看向段沉璧,段沉璧道:“乌涂好像是利用雷劫逃脱的,应该是蓄谋已久。你不知道,你回来以前,五青门上空出现过十分霸道的雷霆闪电,估计就是那个时候,乌涂用了一些手段保存了半截天劫。”
说罢,段沉璧冷哼一声,“怎么没能把他给电死呢?”
楚秋篱见段沉璧不高兴,心中也对雷劫之事不知如何解释,便转移话题道:“这趟下来,乌涂受了伤,应该一时半会不会有所动作。这段准备的时间,我们好好在闲风阁待着吧。”
他看到段沉璧的眼神微微柔和,继续道:“能和你在一起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待着,我真的很高兴。”
段沉璧:“......”
事实证明,楚秋篱的利诱很成功。
这晚,雨下得很大,段沉璧自称馋酒,很早便下山去买酒了。楚秋篱因为要整理书籍,便待在落索居等段沉璧回来,他听着外面雨打竹林的声音,心情很放松,想着所有事情解决之后,便就和段沉璧如此过一辈子,平平淡淡,永远不分开。
正出神,门忽然被撞开,一股雨水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小屋。楚秋篱起身,看见段沉璧靠在了门框边,一幅酩酊大醉意识不清的样子,手里还抱着一坛没有开封的酒,对着自己道:“我......我回来了!”
“怎么喝成这样?”楚秋篱立刻把人扶了进来,见段沉璧浑身被雨浇了个透,“都不知道撑把伞!”段沉璧醉眼朦胧看了眼楚秋篱,没听懂他说了什么,却是一笑,趴在了楚秋篱的肩膀上。
楚秋篱任凭他这样挂在自己胳膊上,派小灵人去打热水,准备替段沉璧擦洗。
好一番折腾后,段沉璧终于被楚秋篱清理干净,放在了温暖的被窝里。自己这师尊已经修为至此,却还是至情至性,甘愿被凡间的酒水醉成这样,也是修真界少见的人物。
楚秋篱熄灭灯,躺在段沉璧身边,他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自己的睡意也渐渐浓了起来。“鸭梨。”好像已经睡着的段沉璧突然含糊地喊了一声,楚秋篱凑近他,“嗯?”段沉璧将他揽入怀中,“你这么聪明,人人都想收你为徒,你走了我怎么办?”
楚秋篱轻笑了一下,“不会,我不当除了你之外任何人的徒弟。”段沉璧似乎还醉着,“你骗人!”楚秋篱无奈,轻轻道:“没有!”
“那你说”,段沉璧沉默了好久,久到楚秋篱以为他睡过去了的时候,他又开口“那你说,万一你比为师先一步得道,你会不会嫌弃为师?”楚秋篱没细想这个醉鬼的话,但还是诚实回答,“不会有那么一天,就算有,我也会把一切都藏得严严实实,一直陪着你,你不化神,我就也不会是神。”
段沉璧轻轻拍了拍楚秋篱,又靠近了他几分,痴痴笑了出来,“说的什么傻话。”下一刻,楚秋篱只觉得一阵如山的困意笼罩了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沉沉睡了过去。
良久,泛着蓝光的十几只魇灵飞了出来,帐子里渐渐亮了起来,本来醉醺醺的段沉璧睁开清明的双眼,静静看向楚秋篱。
“傻子。”他轻轻道,“没想到你的回答会是这样。”
回到五青门后,季卿给段沉璧写了一封信,提到了千爻镜的特征,其中便有一个绝妙的地方,就是千爻镜可以回看过往。
段沉璧当天便将千爻镜研究了个透彻,并且看到了楚秋篱在他记忆中抹除的东西。
能够在乌涂全力一击下毫无损伤,楚秋篱的实力已经在悟渊阶以上。再联系起五青门曾经受到的雷劫,段沉璧已经对楚秋篱只口不提的前因后果明白了八九不离十。
假如,那样毁天灭地的雷劫是降在了楚秋篱身上?
段沉璧几乎不敢去想,传说悟渊阶突破以后便是天劫,楚秋篱生生受了那么多道雷电,是忍受了多大的苦楚?
他明明可以告诉全修真界自己悟道复生的事,从此走到哪里都要受人敬仰,再也不受任何委屈,再也不用被拘束在五青门一个小小的门派中。
为什么呢?
于是他装醉,在楚秋篱最没有防备的时候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说什么?他说:“你不化神,我就也不会是神。”
他愿意与自己肩并肩站着,抛却所有的虚名,包括人人求而不得的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