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下一个阵法被破,楚秋篱算到自己逃不掉了。他看着碎雪的伤口已经止了血,郑重地对许莲凤道:“我有一事相求!”
许莲凤连连点头,“你说,不用求。”
楚秋篱祭出柳姝给他的匕首,一掌击晕了碎雪,碎雪灵力流失太多,瞬间变成了平常的大小,楚秋篱一手拎着许莲凤,一手抱着碎雪,御着匕首道:“求你带着碎雪回五青门,如果别人问起我,就说我们逃出乌涂的追杀后,我寻到一些线索,去查了。尤其是我师尊,你一定要骗过他!”
许莲凤道:“那你到底要去哪里?”
楚秋篱道:“来不及细说了,你答不答应?”
许莲凤道:“你不会是去赴死吧?”
楚秋篱感觉到最后一道阵法开始崩裂,大声道:“你再不答应我就把你丢下去!”
许莲凤连道:“答应!”
下一刻,许莲凤连同晕过去的碎雪被甩到匕首上,楚秋篱双手结印,将他自己凭空放到了一个阵法上,挡住了追过来的乌涂。
“不跑了?”乌涂笑道,许莲凤施展全身修为,将刀御得风驰电掣,瞬间到了千里之外。楚秋篱道:“我不想做无用的挣扎。”乌涂道:“看你平时像个正经君子,没想到杀你同道中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楚秋篱面上没有表情,道:“她曾想杀我在前。”乌涂笑道:“借口。”
楚秋篱道:“信不信随你。”
乌涂撤去黑气,“杀人,那是你的本能。你只是想杀人,并不是因为你有仇。”楚秋篱呵呵一声,“荒谬。”
乌涂道:“人性都是丑陋的,他们都是为了自己好过,你想想,有多少人为了钱,为了权,为了势死掉?他们不过就是忙碌的虫豸,粗鄙不堪,杀了他们,那是一件大功。”
楚秋篱道:“所有人都是为了钱权势吗?”
乌涂道:“那不是,我就不是。”
楚秋篱道:“所以你认为杀了这些庸碌的东西,就应该是你这样干净的人来?”
乌涂道:“我不干净吗?”
楚秋篱道:“至少你掏人心的时候,手上是脏的。”
乌涂道:“那是他们的心太脏,他们弄脏了我的手。我从很久以前就想过,要把所有活物的心都掏出来看看,是不是都是黑的。”
说罢,他似乎觉得很开心,哈哈大笑起来。
楚秋篱道:“那掏了以后呢?你看到哪里黑了吗?”
乌涂道:“那种黑,是凡人看不见的黑色。”
楚秋篱道:“和你的黑衣不是一样的颜色吗?”
乌涂道:“那不一样,我衣服的黑,是坦坦荡荡的黑,而那些心脏的黑,是藏在一片热烈下的黑。”
楚秋篱道:“我明白了。”
乌涂道:“你明白了什么?”
楚秋篱道:“你被人背叛过,或许是很多人。”
乌涂忽然收了笑容,“你这么肯定?”
楚秋篱道:“我猜的。”
乌涂又哈哈大笑,“小子,一定程度上来说,你是个疯子。”
楚秋篱道:“为什么?”
乌涂道:“因为从来没有人试图窥探过我的内心。”
楚秋篱道:“七曜也没有吗?”
乌涂道:“她满心都是顾唤,哪里有空窥探我。”
楚秋篱道:“顾唤?是谁?”
乌涂道:“他啊,如果他少一点闹腾,七曜少一点自以为是,估计就没有七大古镜的事情了。”
楚秋篱道:“你觉得七曜很自以为是?”
乌涂道:“难道不吗?那个连死地都敢跳的女人,谁能奈何得了她?”
楚秋篱道:“死地?是什么地方?”
乌涂道:“忘川之下,比地狱还要深的地方。”
楚秋篱道:“七曜不是凡人吗?为何去的了地下最深之处?”
乌涂道:“她当然不是人,顾唤也不是。”
楚秋篱不问了。
乌涂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楚秋篱道:“对你无足轻重的问题我已经问完了,再继续问,你会觉察到我的不怀好意,我只会死得更快。”
乌涂道:“你留下来,不就是找死的吗?”
楚秋篱道:“我选择死是为了保护,但如果因为自己蠢而死,就不值得了。”
乌涂道:“你竟然这么有趣,我有点舍不得杀你了。”
楚秋篱道:“那好啊,那就放了我。”
乌涂道:“可是我气不过。上辈子六大古镜都在我手中,我可以跟你们师徒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但是这辈子五面古镜都被你们拿走了,我连第六面古镜都没兴趣去拿了。”
楚秋篱道:“你可以拿着第六面古镜再来抢我们的五面啊,为什么气不过。”
乌涂道:“假如段沉璧没有杀死我一次,假如七曜没有出现,我也会这么想。”
楚秋篱道:“我师尊杀死了你一次?什么时候?你把这些告诉我,不怕我们加以利用降服你吗?”
乌涂道:“就是我追你们到雪山那次,你师尊其实杀死了我,但是我命多,不差这一次。再者,我把这些都告诉你们,也不怕你们能有什么本事降服我,等你们来杀我的时候,你们早被我抹杀了。”
楚秋篱道:“你真的觉得自己无敌吗?”
乌涂盯着楚秋篱的眼睛,“就是这种眼神,当初段沉璧就是这么看着我的,说终有一天会强过我。当时我以为他只是口出狂言,没想到,竟真的被他杀了一次。看来你真的不能留,万一有一天我不防备,又被你杀了呢?”
楚秋篱道:“你真看得起我。”
乌涂道:“不过被段沉璧杀,只是我一时轻看了他。下一次,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楚秋篱道:“杀了我,你就要去找我师尊的麻烦?”
乌涂道:“不然呢?等他修为再强一点反过来杀我吗?”
楚秋篱道:“那我还是再活得久一点比较好。”说罢手中蓄满灵力,就要攻击。
乌涂道:“小子,劝你不要找死,我看你有点疯有点意思,所以才跟你废话这么久。”
“你方才说七曜出现了。”楚秋篱道,“虽然没见过她,但她肯定不是不管自己徒弟的人。我不信她会任凭你去找我师尊的麻烦。”乌涂摸摸下巴,“你说得好有道理,但是,谁能从我眼皮子底下逃出去告密呢?”
楚秋篱道:“你怕她?”
乌涂道:“你想揣测我?”
楚秋篱道:“毕竟你说我是个疯子。”
乌涂又开始哈哈大笑,楚秋篱轰出灵诀,毫不留情。但是他的修为远远不比乌涂,暴虐的灵流瞬间便消散在了乌涂的黑气中。
“你打不过我的,你这上清一阶的实力哄哄别人还行,在我面跟根本不值一提。”乌涂道,楚秋篱又是一击,道:“可是还有句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没听说过吗?”
乌涂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可是还没等他得意多久,手指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乌涂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道:“灵力有毒?你竟然给你自己下了毒?!”
楚秋篱道:“我也是试试。”
乌涂道:“什么毒?”
楚秋篱道:“不是什么厉害毒药,就是疼过之后有点麻,但能绊住你一时半刻也就行了。”
乌涂道:“你别忘了,你自己也中了毒,我不能动,你同样也不能。”
楚秋篱笑道:“大殿下,你是不是傻?我有解药啊。”说罢将解药一饮而尽,然后在乌涂的暴怒下逃了。
虽然逃过一次,可楚秋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乌涂自己说他“死过一次”,现在还是好活着,这说明了什么?
难道乌涂真的是一个“不会死”的存在吗?那就算是大家想出多么逆天的法子杀了他,不也还是徒劳一场吗?
楚秋篱心中思绪万千,脚下却也一刻不停,赶回了五青门山下的镇子。齐椿本来正在镇子里集合前去前去支援楚秋篱的人手,后来看到带人回来的苏景,再后来又等到了许莲凤和晕过去的碎雪,松了一口气。
他们左右也无事,就在镇子里等楚秋篱回来。
许莲凤总觉得楚秋篱这一趟凶多吉少,可是她答应了楚秋篱,什么都不能说。她轻轻抚着昏睡的碎雪,不由又想起在九炼神祠中生活的那几年,别人口中的楚秋篱是什么模样。
温和有礼,行事低调,姿态谦逊。
她甚至想,就算自己对大家说是楚秋篱亲手杀了陈雯,谁又会相信?
不过她不会说的,陈雯背叛自己在先,而且听楚秋篱说的话,陈雯也曾经想要害死楚秋篱,那么她就该死。
正这么想着,她便听到齐椿喜悦地道:“楚师弟,你回来了?”
楚秋篱竟然全须全尾地从那个大魔头手底下逃了回来,许莲凤瞳孔微缩,也站起来道:“你......哦,碎雪给你。”
楚秋篱接过碎雪,道:“乌涂这个人很危险,咱们得尽快回去,商量对策。”齐椿道:“我已经去派人给镇子里的人传话,叫他们最近不要外出。估计再等一会,弟子们就传完话了。”
楚秋篱点头,道:“那我去附近看看,待会会和。”说罢,将碎雪放入空间,脚尖一点上了对面的屋顶,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楚秋篱心很乱,他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座酒楼之上。
楼上风很大,他一时心情萧瑟,便直接坐了下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听得一阵幽幽的埙声。
这首曲子哀而不伤,节奏缓慢,楚秋篱食指轻轻敲打着膝盖,应和着节拍,看向阴沉沉的天幕。
“公子好雅兴。”埙声停下来,走出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楚秋篱看她有些眼熟,想起了这是谁,这里是哪里。
这正是前世段沉璧带自己来吃菜的天香楼,眼前这人,正是天香楼的老鸨。
“我家师兄可告诉你们,过几日就要不太平了?”楚秋篱问道,老鸨笑了笑,“知道了,正因为知道,才觉得这世事无常,闲得吹起了曲子。”
楚秋篱道:“你们怕吗?”老鸨坐在窗前,对着楚秋篱妩媚一笑,“怕了怎么,不怕又怎么?我们这些平常的人,左右活不过百岁,命就像风里的草,早晚都一样得死。还不如过一天是一天,不去想有的没的。”
楚秋篱靠在栏杆上,道:“真有道理。能麻烦您再吹一遍刚刚的曲子吗?”老鸨笑了笑,道:“那有什么不可以,小仙君真有礼貌,我叫丽娘,希望等这阵子过去了,还能再见到你。”楚秋篱道:“那便借丽娘吉言了。”
楼上又传出了不绝如缕的埙声。
齐椿见弟子们已经全部到齐,便发出讯号叫楚秋篱回来,正好那曲子也到了末尾,楚秋篱对着丽娘一拱手,道:“后会有期。”便走了。
丽娘轻轻叹了一声,又吹起了手中的埙。
闲风阁上,楚秋篱让封炎照顾好碎雪,来到了院中。段沉璧正站在竹林前,神色凝重,他道:“你说乌涂告诉你,七曜出现了?”楚秋篱道:“他似乎很怕七曜,但是现在时间紧迫,我们估计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找到七曜。”段沉璧道:“既然他怕七曜,那肯定也不会让我们找到。如今卉江以北都被他困住,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楚秋篱道:“我尝试将灵力中融入了毒药,成功把乌涂困了一时半刻,要不......”“不行”,段沉璧道,“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不是上策。”
楚秋篱道:“可是短时间内,我们的修为都无法突破至极限,硬抗是抗不过的,唯有智取。”段沉璧道皱眉,神情严肃。
“主人,碎雪醒了。”封炎走出来道,楚秋篱转身向屋子里走去,看到封炎面容憔悴,摸了摸她的头,道:“封炎长大了。”封炎眼睛一红,差点哭出来,楚秋篱走进屋子,看到碎雪虚弱地趴在窝里,道:“感觉怎么样?”碎雪道:“主人不必为我劳神,我休养一阵子就好,没有大碍。”
楚秋篱将一颗五阶妖丹喂给碎雪,道:“你身为妖兽,修行路本就艰难崎岖。也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委屈你了。”碎雪没有说话,用脸蹭了蹭楚秋篱的手背。
“它怎么样了?”段沉璧也走进来,碎雪道:“我没有事,给大家添麻烦了。”段沉璧笑道:“你一只鸟,脑袋没有巴掌大,尽想些没用的,怎的还多愁善感起来了?再这么说,小心我烤了你,到时候往桌子上那么一端,再撒点辣椒粉,啧啧......”
碎雪:“......”
封炎:“......”
楚秋篱却别过脸去,不忍再看段沉璧脸上的笑容。
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是下一秒,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半个月后,乌涂就要来了。大战难免,楚秋篱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终止这个疯子的放肆。
虽然楚秋篱是个喜静的人,但是他照样迷恋这世间。清风、明月、香花、雪雨......五青门随处可见的苍松翠柏,半夜照在窗前的三尺月光,卉江河中被人们放下的河灯,山林间回荡的鸟鸣,薄暮染红天际的晚霞,种种种种,都是美好的存在。
乌涂为什么,就不想要这个世界存在呢?
段沉璧下午的时候就去别尘居和陈潇逸议事了,楚秋篱在静修庭打坐,却总是不能集中精神。他叹了口气,没再继续下去,走到五青门的库房,找了个积满了灰尘的埙吹起来。
段沉璧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走近落索居的时候,就听到一支柔和低婉的曲子,带着淡淡的忧愁,从前面传了过来。
他静静听了一会,呼吸着清冷的空气,缓缓抬步。
下一刻,整个人觉得天旋地转,往下倒去,被瞬移出来的楚秋篱接了个满怀。“鸭梨,你......”段沉璧终于晕了过去,楚秋篱轻轻将他笼在怀中,右手摸到段沉璧左手,触到了他带着的空间指环。
“师尊,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就让我去试试吧......”
两辈子,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楚秋篱看着怀中的段沉璧,他认为他的师尊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气质出众,相貌清冷,像是天下最纯洁的一抹月色。这个人曾为了他付出许多,甚至连元神都分给他一部分,前世自己死之前,都没再好好看他一眼。
如今乌涂就要来杀他们了,他不想再看到前世的一切重演。
他甚至自私地想,如果他和师尊都要死,他也不希望死在段沉璧之后,他宁可死在段沉璧前面,那么他便不会那么伤心,段沉璧也会记着他一辈子。
只要段沉璧在自己心中是一直活着的,便好了。
意料之中,段沉璧的指环并不对楚秋篱做出抗拒,他将其中的五面古镜全部收好,道:“抱歉,师尊,我用从你那里学来的魇术对付你,实属无奈。”
段沉璧也万万没想到,楚秋篱会将魇灵的气息注入埙声之中,自己完全不防备,真的中了招。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好躺在落索居的卧房中,回过神来,段沉璧猛地坐起,发现碎雪也在窝里沉睡着,很明显也被下了魇术。
他急忙走出卧房,去敲封炎的门,对方也是毫无反应,段沉璧破门而入,发现封炎也困在魇术中,根本无法醒来。
他忽然有了一个很不妙的猜想。
段沉璧几乎是手指哆嗦地打开了空间,发现五面古镜已经不在了。
“鸭梨”,他低声道,“你要去做什么?”他声音颤抖,“楚秋篱你个混账!”他立刻御剑去山下找楚秋篱,但是对方已经离开了一整夜,现在到了何处都不可知。
可是追到山门,他就看到了等在五青门山下的乌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