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三千无根蒂,红尘唯我,扪心问悲喜。故人相见不相识,徒惹余恨染残生。
夙夜情字解不得,茕茕孑立,明月应无声。所幸真假各一半,山不知月云知风。
楚秋篱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欢喜地看着自己的师尊,再看到的,是雀跃的封炎和扑过来的碎雪。
“真好”,他幸福地道,“你们都在。”
凭良心说话,在楚秋篱还没醒过来的时候,段沉璧是打算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立刻道歉的。
可是看见楚秋篱失而复得似的笑容后,他忽然怯了。
不知道那段记忆楚秋篱记得多少,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完全记得经历的一切,要是贸然上去道歉,结果人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应该怎么解释?
越想越不好开口,他只好装死。
整个方寸就剩下自己师徒外加封炎、碎雪四个活物了,段沉璧推算着他们进入方寸的入口,一边等着楚秋篱结束入定。
许是楚秋篱在这里经历的一切太过于坎坷,悟到了什么,从醒来后没多久,他便入定了。封炎守在楚秋篱身边,代替段沉璧护功,碎雪则在一旁静静待着,等待主人的好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封炎忽然感到从楚秋篱身上传来一阵异常的灵力波动,她抬头看向段沉璧,听自己的主人道:“鸭梨不愧是鸭梨,不仅到了修心三阶,连修为都跨阶到了上清一阶。”
楚秋篱睁开眼睛,道:“方寸之行,的确收获满满。”
段沉璧没有说话,这一切何止是收获满满,虽然方寸中过了很多年,但其实外界只是过了几天,楚秋篱才二十多岁,便已经到了上清境界,按照这样的修行速度,或许......
或许连化神,都有希望......
虽然修真界并没有化神成功的先例,但是段沉璧相信这传说绝不是空穴来风。
“走吧”,段沉璧道,“我已经算出了方寸的入口,我们可以原路返回。”楚秋篱看着一本正经的段沉璧,忽然道:“师尊,离开之前,我想再去一个地方,你们可以陪我去吗?”
三人一鸟来到了一个小土堆旁。
段沉璧眼角微微抽搐,这不是那个狐狸的坟吗......
原来楚秋篱还记得。
这么一想,他自己亲口承认是狐狸精,还把楚秋篱按在怀里亲的一幕幕俱生动地浮现在了段沉璧眼前,他顿时觉得一张脸无处安放起来。
偏偏楚秋篱也是一本正经地道:“这里留下了我很多记忆,当时是酸涩的,可现在,感觉还挺不错的。”段沉璧用长袖遮住脸,假装风太大,啥都没有听见。
封炎道:“什么记忆啊?”
段沉璧给了封炎一眼刀。
但封炎天生的五行缺心眼,继续问道:“阿楚,什么记忆啊?”
楚秋篱余光瞥到不知所措的段沉璧,一阵无声捧腹,道:“没什么,既然要离开了,我打算把这个坟给推平了。”
段沉璧立刻道:“说的好极了,有魄力,放着我来。”说罢一掌挥出,直接把周遭土地平了一片,连带着不远处的小山都被削去了一截,方寸的某处壁垒也碎裂开来。
封炎:“!!!”
碎雪:“!!!”
楚秋篱:“......”
段沉璧也觉得过了,可是面子上还得保持云淡风轻,他笑道:“既然这里都裂开了,那就直接从这里离开吧。”
说罢对着方寸碎裂处又是几掌,每一掌下去都是地动山摇。
“咔嚓”一声,方寸的边界被打了个洞。段沉璧率先向前走去,“都跟着来,咱们要回去了。”
临走的时候,楚秋篱又回头望了这方寸一眼,然后笑着用手背蹭了蹭嘴唇,便跟着段沉璧离开了。
等所有事情都结束后,自己一定要问问师尊,当狐狸精的感受是什么样的。
离月镜、诛昔镜、焚渊镜已经在自己师徒手中,这古镜多一面便多了一个对抗乌涂的筹码,按照自己师尊的行事风格,轮回镜也定在段沉璧的空间里,楚秋篱想,还有三面镜子,接下来的路或许会更难走,但是,他并不惧怕。
封炎和碎雪进了段沉璧的空间指环,二人并肩穿过混沌,却同时觉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段沉璧瞳孔一缩,瞬息间明白了吸力从何而来,立刻随手祭出一面古镜,对着吸力一照,带着楚秋篱滚到了地上。
只听“铛”地一声,吸力瞬间消失。
段沉璧站起身来,冷笑道:“鸭梨,有人还真是阴魂不散,留了后手招待我们呢。”楚秋篱上前,看到了一件熟悉的东西。
那前世被自己死前紧紧抱在怀里的轮回镜,正静静躺在地上。
而轮回镜的镜面,吸附着另外一面较小的镜子。
段沉璧将两面镜子捡起来,取下被轮回镜吸过来的那一面道:“鸭梨看,这是七大古镜中的其中一面。”
“死生镜?”楚秋篱对着镜上刻的小字道,“师尊,这是乌涂放的?”
段沉璧点头,“但是他人不在这里,我估计在我们进入方寸后,他也推算了好久,才算出了方寸的入口,故意将死生镜放在入口处,等我们一从中出来,就会将我们就地诛杀。”
楚秋篱后背冒出一阵冷汗,“也就是说,假如我们没有临时从其他地方出来,现在已经......?”段沉璧点头,楚秋篱道:“这样他连手都没有动,就直接抹杀了我们,也不存在违背他与你师父七曜的诺言,毕竟可是我们主动对着死生镜送死。”
段沉璧将两面古镜收入空间,“这个陷阱设得实在巧妙,令人防不胜防,真是小瞧了这个疯子。”
将死地设在别人满满承载希望的出口,真是阴毒至极。
可他万万没想到,二人从别处走了出来。
但即便是从别处出来,也差点被吸进了镜中。七大古镜,其威力真的不容小觑。
“师尊,我们现在的筹码很多,不比前世。乌涂没料到本该是杀器的死生镜落入了我们手中,知道后定会恼羞成怒,我觉得,现在最不爽的就是他,我们不如就去寻剩下两面古镜,先发制人,将主动权全力发挥。”
段沉璧点头,“不错,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楚秋篱道:“师尊打算下一步去哪里?”
段沉璧道:“先去五青门一趟,再下江南。”
返回的路本来不长,但是因为路边的情景太过于惨烈,使得三人一鸟觉得步行或是驾车都把时间拉得漫长无比。
“我受不了了,主人,咱们御剑不行吗?”封炎首先提出了自己的抗议,楚秋篱道:“短短几日,我们待在方寸之中,却不想外面已经成了这样。”段沉璧也不想再看这伏尸百万骸骨成山的画面,道:“咱们御剑吧。”
封炎立刻道:“碎雪,载我一程。”
碎雪皱眉,“我要载也是载主人,载你干什么?”
楚秋篱低头咳了一声,站在了段沉璧的淬冰上,跟着段沉璧先一步上了空中。
碎雪:“???”
封炎道:“学着点。”
碎雪道:“为什么?主人不喜欢我了吗?”
封炎道:“不不不,他喜欢你,只是,他更喜欢自己的师尊。”
碎雪道:“为什么你能看出来?”
封炎摊开手:“有种东西叫直觉,你这个雄鸟是没有的。”
她也说不清楚,但是跟着这师徒俩太久了,在这方面就比碎雪更加敏感。
碎雪叹息一声,体型在瞬间变大了十几倍,带上封炎追了上去。封炎坐在鸟背上,道:“阿雪,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一次去五青门会面对一些不好的事情。”
碎雪轻蔑道:“没想到你这种看起来没什么智慧的犀牛精,也会有多愁善感的时候。”
封炎没有如同一样反驳回去,却认真道:“真的,我总是心难安。”碎雪眼睛转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心情也莫名沉重了起来。
楚秋篱坐在淬冰上,俯视着地上的尸体。
他能看出来这些死去的人都是修士,有的尸体虽然都已经烂了一大半,但是他们的手中还握着剑,衣服上的标志依旧清晰。根据这些,他能认出有的是沉星门的人,还有的是寒霜寺的人,还有......五青门的人。
能够这样大幅度重创修真界,且速度如此之快的,楚秋篱闭上眼,多半是乌涂。
那人上辈子就各种要挟段沉璧主动交出轮回镜,想要把这整个人间都给毁灭着玩玩,自己从前单纯以为轮回镜可以助乌涂功力大涨达到毁灭世界的程度,现在想来,那时想的未免太过于简单。
原来古镜有七面,乌涂已经收集了另外六面,只缺段沉璧手上那最后一面。
曾经柳姝在向枯蓬寻仇的时候,自己亲眼目睹过枯蓬的残魂是如何惨烈地死在诛昔镜下的。近一点的,算上他上清一阶和段沉璧悟渊一阶的修为,在从方寸出来时,明明没有走入口,都被一面死生镜差点吸进去。
假如乌涂将七面古镜的威力一起发挥,那么整个修真界,就不是受到重创那么简单了......
或许,会是一个世界的毁灭。
但是这个世界毁灭了,乌涂也就死了,他到底是有多么恨这个人间,才要把自己的命也作为代价拉着所有生灵陪葬?
楚秋篱猜不出,只好追溯前世的记忆,试图从中推出一些蛛丝马迹。
那时候自己和段沉璧逃出五青门的追捕,在秦关的帮助下刚出五青门地界,就遇上了乌涂。
他只记得乌涂正站在一棵大树下,正对着自己和段沉璧笑。
段沉璧上前道:“大殿下,此事由我而起,请不要为难我徒弟。”乌涂笑了笑,道:“五青门专出长相好看的后辈吗?那个叫秦弦落的,好像也是倾国倾城的长相,可惜一直套着个臃肿无比的壳子,真是辜负了老天的美意。这位嘛”,他忽然瞬移到楚秋篱面前,一把捏住楚秋篱的脖子,笑道:“我想看看他死前能变出个什么花样来?”
段沉璧祭出淬冰就朝着乌涂的手削去。
“不要这么凶嘛”,乌涂笑着躲过攻势,“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说罢又笑道:“现在抓住你了不好玩,给你们两个一次机会,下次抓到你们,我就要拿点什么作为代价了。”说完便没有了踪影,楚秋篱的喉咙却依旧如同被炭火烫了一般,好久才咳出声。
“乌涂大殿下?”楚秋篱喃喃道,段沉璧见楚秋篱目光放空发了好一阵呆,才说出这几个字,道:“怎么?”楚秋篱道:“为什么叫他殿下?他与皇城中的那位有关系吗?”
段沉璧道:“没有,他原是一个小国家的皇子,所以才这么叫他。”楚秋篱微微皱眉,“既然是皇子,为何现在是这个样子?”段沉璧道:“据说他的国民全死了。”楚秋篱道:“是因为国民全死了,所以他受了刺激,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段沉璧摇头,“他的寿命极其长,长到你我难以想象的地步。这么跟你说吧,我的师父七曜,本就是个奇怪的女子。她不是修行中人,我从未看见过她有打坐修炼的举动,可是从我当了她徒弟一直到我离开师门,她的模样都没有变过,仿佛所谓的岁月于她,根本就是笑话。”
段沉璧继续道:“你甘平师叔曾经问过她的年纪,她却回答自己也记不清了。但是多余的没有说,看得出来她也不想说,我们便也没有问。”
“但是”,段沉璧目光严肃,“我敢肯定她与乌涂一般,是寿命无尽之人。”
楚秋篱握紧了拳头,“她是化神了吗?”段沉璧摇头,“她的模样很年轻,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如果是化神,那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修炼?又该是如何逆天的资质?”楚秋篱垂眼,也觉得不太可能,段沉璧道:“她不是化神,她本人就像是神。”
楚秋篱道:“那乌涂和她又是什么关系?还与她有着不伤害你的约定?”段沉璧道:“我小时候仅见过乌涂一次,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不喜欢接近他,不管他笑还是严肃,那种杀气都没有消失过,但是他对七曜极其客气,很听七曜的话,也从未在七曜面前有过不对的举动。”
“就这么比喻吧”,段沉璧看着楚秋篱,“乌涂在面对七曜的时候,就是个完全的正常人。”
楚秋篱道:“那关系真是非同一般。”
段沉璧点头,“但是你看,这些修士被他杀了个毫不留情,能做出这种行为,可不是上辈子乌涂的风格。”
楚秋篱道:“师尊的意思,是说有什么逼急了乌涂吗?”
段沉璧道:“他做事向来随心,如今五面古镜虽然在我们手中,但是他要想夺,终究能夺走,也不用费多少力气,更何况另外两面古镜还下落不明。从前世的一切可以知道他的目标一直都是消灭我们所在的位面,并且在谋划的过程中充分享受着“游戏”的快乐。
楚秋篱道:“你的师父七曜,为什么在前世完全没有出现?”
段沉璧道:“因为我找不到她。”
楚秋篱看向段沉璧,“她搬离了原来住的地方吗?”
段沉璧道:“她将住的地方搬离了......”
楚秋篱没理解,“不是一样的意思......”末了睁大眼道:“你是说,她把她住的那个地方那个空间,直接搬走了?”
段沉璧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还在五青门的时候,我就偷偷去了江南一次,到了原来的地方,本来她开着一个茶馆,左边是小桥,右边是胭脂铺,可是我去的时候,小桥还在,胭脂铺连着小桥,唯独她的茶馆不在了。”
段沉璧继续道:“我问胭脂铺的老板娘,她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左边还有一个茶馆,并且表示自己的铺子从祖辈传下来,就一直连着小桥。”
楚秋篱不可置信,“竟有此事?!”
段沉璧道:“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对吧?要么就是七曜神通广大,要么就是我失心疯了,你更相信哪个?”
楚秋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