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楚秋篱起了个大早,又去了村长家。
村长知道楚秋篱的来意,一见人便开口道:“这事情已经定了,你不要再说其他。”楚秋篱道:“我来,是想给村长变个法术。”村长一头雾水,道:“什么玩意儿?”楚秋篱道:“昨夜,我遇到了一个狐狸精......”
村长直听得嘴角抽搐,什么狐狸精遇到楚秋篱,给了他灵丹妙药,他通通都不信,等楚秋篱说完,村长直接想赶人出去了。
楚秋篱道:“您先别急,这药我拿着,您的腿不是正好受伤了吗?试试看呢?您肯定就信了。”
村长半信半疑,看着楚秋篱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那瓷瓶还没打开,满屋子已经溢满了槐花香。楚秋篱将一点药汁涂到了村长腿上,转眼间,村长便免了疼痛,下了地。
他震惊地看着楚秋篱,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楚秋篱点头,“但这不是重点,而是我被他迷了心窍,我喜欢上了他,我不能再娶细柳姑娘为妻了。”
村长半信半疑。
楚秋篱道:“我之所以将这个灵药用在您身上,就是想让您信我,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因为他不想被很多人看见,我只好用这个方法证明了。所以现在,就麻烦您告诉村里人,我有喜欢的人,我不会成亲。”
村长有些犹豫。
楚秋篱将剩下的药交给村长,道:“这药送你,希望你能帮到我。”
村长望着小瓷瓶,终于点了头。
当夜,村长的夫人就和村长商量了一夜,第二天,村长夫人拿着药去了镇上卖,村长对村里人公布了楚秋篱有心上人的事,但没有说他的心上人是什么人。
灵丹妙药自然卖了好价钱,村长得到了不少钱,又置办了些家具,买了块田,好不快活。但是日子一久,钱花完了,就又想着新的钱财了。
楚秋篱自从那夜再也没有见过段沉璧,他每晚都会坐在院子里期待段沉璧的突然出现,到那时问一句,“还没有问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可是等的那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一样,再也没有出现。
段沉璧就坐在楚秋篱身边,看着他盖着一件衣服在藤椅上静静地睡着。因为凡人一世,楚秋篱整个人显得很脆弱,段沉璧就这样守着自己的徒弟,一直守到月上中天。
楚秋篱梦中似乎看到了什么,轻轻动了下,那件衣服便滑了下来。段沉璧捡起衣服就要给他重新盖上,楚秋篱睁开了眼。
除非段沉璧自己现身,否则楚秋篱看不见他,所以睁开眼的楚秋篱看见的,便是衣服自己飘了起来,然后盖到了自己身上。
“是不是你?你来了?”楚秋篱满是欣喜,他对着空气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段沉璧没有回答。
本来这是楚秋篱自己要走完的一生,然后等待他开悟的时机就好,可是一听见楚秋篱答应村长要成亲之后,自己有点看不下去了。
贸然出来见楚秋篱已经是一时冲动,他不能再出现打乱楚秋篱的生活了。
楚秋篱等了许久,没有等来一声回答。
半晌,他从沉默中回过神来,问道:“你还在吗?能不能听我一句话?我想要再见你一面,一面就好。我只是想要问一下,你叫做什么?”
还是没有回答。
楚秋篱以为他走了,没有再对着空气说半个字。段沉璧就站在楚秋篱面前,跟着他在院子里待了一整晚。
第二日,楚秋篱去田里干活,看到一个老先生坐在树底下喝茶。以前听到那位先生会些算命的东西,楚秋篱本来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但想起昨夜之事,还是抬步走了上去。
他将兜里不多的几枚铜板给了先生,说要算一个只见了一面的人。
老先生摸着胡须,嘴里念叨了好一阵子,得出了一个结论。他看着楚秋篱迫切的目光,道:“年轻人,你这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啊。”
楚秋篱问道:“什么叫做不归路?”
老先生道:“天机不可泄露。”
楚秋篱:“......”
中午回去的时候,村长在院子外等着楚秋篱。“小楚,我找你有一件事,你看能不能商量一下?”楚秋篱客气道,“请里面坐。”村长乐呵呵地跟了进去,坐下来,道:“你之前给我的灵丹妙药,的确有用。结果最近我觉得自己的腿旧伤复发,就想着,能不能再叫你那......狐仙心上人,给我一些药?而且药是越多越好,因为保不准哪天我的腿伤又复发了呢?”
楚秋篱面上露出为难之色,道:“如果他能被我随叫随来,我倒是心满意足了。”
村长一愣,“此话怎讲?”楚秋篱道:“实不相瞒,我在见了他一面后,再也没有见过他。”村长皱起眉,“小楚,你要不情愿送药便直说,说这么多当借口,未免也太生分。”
楚秋篱急道:“真的不是,我真的再也没有见过他。”村长冷笑,“没想到啊,楚秋篱你竟然是这样的人。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就转眼忘了自己的恩人,我真是错看了你!”
段沉璧就坐在一边默默看着村长和楚秋篱,什么旧伤复发,那可是五青门的灵药,用在凡人腿上,别说腿伤了,就是没了腿,都能再长出一条新的腿来,这村长摆明了就是想利用楚秋篱占便宜,靠着灵药发家致富。他看得手痒痒,只想给这贪财的老东西一耳光,可是自己毕竟是局外人,无法掺和其中,便只能看着。
楚秋篱解释几遍村长也不信,他站起身来,“既然您不信我,我也没有办法,那您请回吧。”说罢再也不理村长,去院子里劈柴了。
村长恨恨咬牙,骂道:“你有种,咱们走着瞧。”
第二日,楚秋篱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村长来了。他牵着一条体型巨大的狼狗,对着楚秋篱打招呼。楚秋篱看见他的笑就觉得不舒服,简单打了两句就要走,忽然感到背后一阵风。
他一回头,就被大狗扑到了地里,那狗凶残至极,对着楚秋篱的小腿就是一口。段沉璧本来在旁边的槐树下坐着,没想到那村长竟然放狗来咬楚秋篱,他刚想去搀扶楚秋篱,却想到了自己不应该再掺和其中,便花了十二分的力气试图往下忍,村长站在一边,看着楚秋篱在狗爪子下挣扎,道:“哎呀呀,这如何是好,它太凶了我也没有办法,这......”楚秋篱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村长故意为之,在挣扎中摸到了田边的镰刀,对着狗头就是一下。
顿时,狼狗的血溅了楚秋篱满脸,他心里愤怒到了极点,狼狗虽然已经没了力气,可是他还是用力在狗身上补着刀。
这一幕被段沉璧看在眼里,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这辈子待在闲风阁,透过那张符咒看到的楚秋篱。
当时的楚秋篱还是扮着花旦的模样,目光却比他见过的任何少年都要锃亮。他就挥着刀,在那头妖兽身上不停地回刺,一点都不留情。
多少年过去,做了凡人的他虽然没了修为没了武功没了记忆,可那种到死都不后退的性子一点都没变。
段沉璧再也忍不住,一道灵流挥出,将狼狗击成了碎末。
这还不能解气,他又隔空甩了村长一个耳光,只听一声惨叫,村长被甩到了一边的树上,两条腿齐齐断了。
楚秋篱睁大眼睛,欣喜道:“你来了?!”段沉璧正不知如何作答,却听见村长大声道:“就是现在!快!道长快捉了它!”
楚秋篱心里一惊,看到树后竟窜出来个道士,他下意识地就感到这道士不怀好意,立刻大声道:“你快跑!”村长不顾腿痛笑得狰狞,“来不及了!就知道你受伤了那狐狸精不会坐着不管,我早就请来了这位大师,等它一出来,就收了它!”
段沉璧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一切。
这区区道士算个什么,他段沉璧要是愿意,能做整个修真界的道士头子。
他冷笑一声,就直直走到了那道士面前,想看他怎么收了自己。
其实这被村长请来的道士是个处处坑蒙拐骗的混子,他只听得村长说有个狐妖需要收,便一早做好了准备,等来了村子里一番唱跳,再拿出藏在布袋里的死狐狸。
可是段沉璧这一番动作,再看看村长被摔断了腿的惨样,道士心里一阵恶寒。
自己纵横江湖到处行骗,别真的遇到了个厉害角色啊。他心里默念这狐仙大人千万别计较,边颤巍巍拿出木剑,对着某处舞了起来。
段沉璧简直要笑了。
道士舞完了一段,又开始唱了起来,段沉璧走到楚秋篱身边蹲下,从空间拿出一瓶药,将它丢到了楚秋篱怀中。
楚秋篱心头一颤:他竟然还没有逃走?
眼看着道士的唱跳到了最后,楚秋篱疯狂地喊起来:“我叫你走,让你走你明白吗?我可讨厌你了!不是你我就不会被狗咬!都是你害的!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你滚开好吗?!”
段沉璧看着楚秋篱朝左边喊个不停,自己坐在右边很是无奈。
“着!”道士一声大喊,然后以飞快的速度将准备好的死狐狸抖了出来,道:“此妖已除,被我用仙术绞杀,现在已经魂飞魄散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村长大笑,高兴地爬了过来,“道长帮我看看,它身上的灵丹妙药呢?”那道士被问得一头雾水,他只管演完捉妖的戏,收了钱就好,怎么还有个什么药。但是气场上不能输,他往那里一站,摆出个仙风道骨的姿势,道:“你别太贪心,我替你除妖,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若还想着它的什么药,那会遭天谴的。妖的东西你都敢觊觎,活得不耐烦了吗?”
村长被这么一训,心里有鬼,便只好赔笑道:“是是是,道长教训的是。我再也不敢了,除了就好,除了就好......”
这边村长在各种碎嘴,楚秋篱却完全懵了。
他看到那只白狐就静静躺在地上,嘴角挂着一丝血,完全没有了气息。“你为什么不逃?”楚秋篱流着泪,他匍匐着过去将死狐抱在怀中,“你为什么要来救我?我不是说了最讨厌你了吗?我一点......一点也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
“为什么啊......!”楚秋篱紧紧抱着它,眼角的泪不住往下流,他的声音哽咽到了极致,将是活吞了烙铁一般,全不似人的声音,围观的村民看到他眼角淌着一种奇怪的东西,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这个楚秋篱,他也是个怪物!你快看他的眼角,那是什么!他是什么精?既然能招来狐狸精,肯定自己也不是个好东西!”
道士也看到了楚秋篱的眼泪,心里对未知的东西犯怵,趁着在大家叫他来除了楚秋篱之前,便逃之夭夭了。
楚秋篱抱着狐狸哭得天昏地暗,对周围的谩骂置若罔闻。
“杀了他!”
“不能留着他!”
“他就是个祸患!早就该杀!”
“那时候跟着何放,就能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怪不得何放都要抛弃他!”
这便是不归路吗?
楚秋篱闭上眼,却没有松开怀中的狐狸一分一毫。
段沉璧沉默地看着伤心的楚秋篱,无声地问道:“只见了我一面,你就这样喜欢我吗?你就这么死心眼吗?”
他嫌弃周围的人声嘈杂,便召来一阵大风,围观的人本已经惊恐到了极点,见这风来得毫无预兆,第一反应就是楚秋篱搞了鬼,纷纷四散而逃。
大风没有刮到楚秋篱身上,全部打着旋儿到了别处。可是楚秋篱却已没有去注意的精力了。
他眼中没了光彩,如同枯木。
或许这世间大多的至悲至喜,都是无声的吧。
从那一日起,楚秋篱成了别人眼中的怪物,他走到的地方都没有人敢接近,他住的院子,几乎成了人们口中的鬼宅。
段沉璧看着楚秋篱熬好了一碗野菜粥,正坐在院子里喝。
自从楚秋篱埋了那只倒霉的狐狸后,便日日如行尸走肉。这个样子实在是沧桑极了,段沉璧捂着脸叹气,“唉,鸭梨啊,都是我害了你。等你从这里面跳出来了,为师怎么赔偿你都好,我可真是害惨了你啊......”
人们都说楚秋篱疯了。
楚秋篱自己也觉得自己是疯了。
至少这夜他蹲在村长院外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他观察村长的生活起居已经很多天了,每到半夜的时候,村长都有起夜的习惯。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夜鸟啼,楚秋篱就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终于,院门响了声,村长出来了。他睡眼朦胧,随便挂了衣服撑着拐杖就出来,被夜风一吹,稍稍清醒了些。自从上次摔断腿被治好后,他就落下了毛病,走路不再利索。楚秋篱摸出怀里的刀,缓缓站了起来。
村长听到有动静,猛地朝这边看过来,楚秋篱直直站在面前。
“啊!”村长还没喊出声,就被楚秋篱的手狠狠捂住了嘴,他面无表情地道:“您老的腿怎么样了?”村长抖如筛糠,当场就尿了裤子。
楚秋篱一把将他丢在地上,“敢出声喊,我的刀就越快。”
村长不知所措,看着楚秋篱的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汗毛倒竖,又被夜风一激,他竟生生被吓死了。
楚秋篱踢了踢僵硬的村长,冷哼了一声。
第二天,村长门前发出了一声老妪的哀嚎。
一个人被活活吓死的消息很快在村中传开,大家窃窃私语,都把怀疑对象指向了某人,那便是楚秋篱。
为了降服这个怪物,他们花了重金又将当初除了狐妖的道士请了来。那道士约莫是到处行骗练肥了胆,这次来,他直接拿了火油。
“你们所说的姓楚的人,他是那狐狸精的同党,也是个千年狐狸。但是他妖法太高,我不好直接下手,只能等他晚上睡了之后,用火加上秘制符咒,烧他个措手不及。”
是夜,月朗星稀。
道士带着几个年轻人,蹲在了楚秋篱院子下的篱笆处。
等赚下这笔钱,道士心里算了算,就可以买一个房子,以后不再奔波了。不管这里面住的是不是人,都没有关系了,谁让人人希望他死呢?
就这么想着,他点燃了早已倒好的火油。
火势瞬息之间便蔓延到了院中,然后整个屋子都开始燃烧,噼里啪啦的响声中,道士笑得很开心。
忽听身后一阵尖叫,他惊恐地回头,发现此刻本应该睡在屋里的楚秋篱,竟站在自己背后。
“道长,好久不见,我很是想你啊。”楚秋篱冷笑着,不顾逃窜的其他人,一把撕住道长的领口,将他往火堆里拖去。
段沉璧看着这疯魔般的楚秋篱,手指微微蜷缩。
道长被扔到了火势最深处,很快就滚成了一个火球,他凄厉地叫着喊着,却没有人敢过来,当着楚秋篱的面救他。
大火烧了一夜,波及了附近的几家人,他们都怕楚秋篱在大火中逃生,故意切断了水源,却没想害了自己。
楚秋篱却愣在原地,因为他听到了那道士死前喊出的一句话,“那狐妖没死,死的是假的,放过我吧......”
“你,还活着吗?”楚秋篱痴痴地问。
可是没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