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那可是剔骨境的最高层次代表!
楚秋篱震惊之余,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段沉璧。
段沉璧也如同其他高位上的人一样似乎很是惊诧地站起身来,却对着楚秋篱眨了下右眼,嘴角翘得很高。楚秋篱心中顿悟,这一切都是段沉璧预料中的事。
他用尽全力将自己掩饰得极其镇定,仿佛是胸有成竹一般,淡定的看向台下。
冯小艺自击出雄狮后,自以为第一非他莫属,却看见了鼓面上的饕餮。他转头看向楚秋篱,睁大眼道:“厉害呀!楚师弟!”
楚秋篱笑着摇摇头,道:“冯师兄折煞我了。”
陈潇逸摸摸胡子,对段沉璧说:“没想到段长老教徒有方,教出了个不世出的天才!”段沉璧却满脸都是不悦的情绪,回头看向陈潇逸,低声严肃道:“不瞒掌门,我这徒弟一上五青门就男扮女装,实在是没有信誉可言。所以自去了我那闲风阁,修为方面我并未教他,只是让这孽徒自行反思修习品德。今日他报了剔骨就觉得大有问题,而这结果......”他不再说话,反而看向站在陈潇逸身旁的陈天璞,道:“我看天璞也身带法器,不若以少主的名义去挑战他,我也好看出破绽。”
这番话说得巧妙,仿佛在内涵陈天璞带了法器作弊,但至于是有意还是无意,陈潇逸还真的看不出来。
气氛略微尴尬了一下,陈潇逸看向站在段沉璧身边的楚秋篱,又转头对陈天璞道:“如此,你便按照段长老说的做吧。”陈天璞应了一声,走到台上,楚秋篱见他眼中神色很是不屑,知道对方多半是冲自己而来,还没开口问,就听陈天璞道:“我作为五青门的少主,自然觉得楚师弟这番测试极为惊艳,想跟楚师弟来一番切磋,请在场诸位来做个见证。”
楚秋篱摸摸鼻子,状似无意看了眼段沉璧,对方却低头看着地面,仿佛没有察觉楚秋篱的视线。
好吧,还以为同阶比试是打不到陈天璞了,这下好,段沉璧直接把人塞过来了。
不愧是师尊!
听到楚秋篱和陈天璞要来一场比试,台下又响起众人的起哄喝彩声,台上有弟子们搬上来一块巨石,陈潇逸亲自定下比赛规则,要两人同时站在巨石两侧三步处,同时发力推动巨石,谁将石头推入已画好的对方领地,就算谁胜。
二人站好,等着比赛开始。
陈潇逸一声令下,两人便同时打出一拳。不同气劲击向巨石,人们看到那块石头开始不停摇晃。但很明显,陈天璞的指环替他担下了多一半的受力,然而令人惊叹的是,饶是陈天璞法器在身,还是被楚秋篱的气劲逼到额上冒汗。
段沉璧往陈潇逸身边挪了挪,道:“此事我目前看不出名堂,估计得回去再认真分析拷问,事关五青门颜面,还希望掌门不要透露这场比试的真正目的。”
陈潇逸看着陈天璞因拼命抵挡将要力竭已经快要扭曲的面容,擦了擦汗,道:“好。”
看着陈天璞的样子,楚秋篱又加了三分力道进去,巨石受到的力量不均匀,终于四分五裂,可楚秋篱就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就在这巨石破裂的同时再加了几分力,将一块石头重重打到了陈天璞的腿上。
“啊啊啊啊啊啊--!”一声惨叫仿佛要撕裂天幕,段沉璧绷着脸好几下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他只好将忍着的痛苦转移成话语,对着陈潇逸道:“呀,这下可能严重了,少主的腿......哎呀,真是太严重了,都流血了......回去之后,我定然会重罚那个孽徒!”
陈潇逸丢下一句“段长老也是为五青门考虑。”,便瞬移到台下去石头底下救人了。
段沉璧掸掸衣袖上的灰,心中对楚秋篱的手狠心黑表示极其的赞赏。
楚秋篱演戏演全套,也忙上去救场,众人都觉得这是很明显的误伤,所以没人会将这事往阴谋上想,再加上方才陈天璞光明正大地作弊,这会子不但没几个人同情他,反而是幸灾乐祸者居多。
楚秋篱:“少主你还好吗?”
断腿疼吗?
楚秋篱:“我不是故意的,我没反应过来!”
打的就是你。
楚秋篱:“少主我这就去主动领罚!”
师尊你还满意吗?
冯小艺大声道:“你又不是故意的,大家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不小心!”小满接上话题,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道:“对呀,掌门宅心仁厚,怎会因为血亲关系罚无错之人?”
陈潇逸:“......”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陈天璞被抬下去后段沉璧就扬言将楚秋篱带上闲风阁思过,因为比试还没结束,其他弟子们便继续留下来观战了。
段沉璧带楚秋篱回去是板着脸御着剑,看得出此事的非同小可,待上了闲风阁地界,段沉璧就开始笑个不停,楚秋篱感觉到整个剑都在不停地抖动。他心里也很爽快,但还是撇着嘴道:“师尊,还请你御剑御得矜持些。”
段沉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为师忍不住,鸭梨你真是干得漂亮!”
楚秋篱:“......”
远远看到封炎在落索居转悠,楚秋篱想到了什么,便问:“师尊有次抓到陈天璞,说是因为他要偷走封炎?”段沉璧停下笑声,扬起眉毛问:“怎么忽然想到这件事?”楚秋篱蹲下来坐在剑上,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打了陈天璞,分外地爽快,也给封炎间接报了个仇。”段沉璧抱起胳膊,轻笑一声,眼神放得很空很远,道:“是呀,的确是报了个仇。”
剑上忽然安静下来,楚秋篱垂下眼,低低笑了一声,又问道:“师尊,我自认为自己的炼气与活脉都没有修出个什么惊天阵仗,唯一不知情的就是剔骨用的灵药是什么,如今我弄出一个饕餮,真的是出乎意料。”
这一切为何与前世不同?
楚秋篱怎么也想不明白,但他却莫名地相信段沉璧所作作为皆有其道理。
段沉璧摸摸下巴垂眼看向楚秋篱,道:“可是我看你神色,并没有觉得你很震惊。”
又是一阵沉默。
段沉璧先开了口,“为师在你剔骨的灵药中,放了卸下灵力的几味药。”楚秋篱对这个方式感到十分好奇,疑惑抬头,段沉璧道:“原是个猜想,没有能够直接见效的笃定。但是将其放入你修炼用的灵药中,顶多让你的进度慢一点,没有其他危害,就直接那么做了。”
楚秋篱站起来,“师尊的意思是,让我在吸收灵药的时候又被灵药卸下来一部分灵力,这样我的身体就会不自主更加想要吸收药力,自身心中的修行加上阵法的外界辅助,再加上自己潜意识也不清楚的药力渴望,会让我的剔骨变得更加彻底?”
段沉璧满意地点了点头。
楚秋篱不禁为段沉璧的谋算折服。
自从开了灵智后,封炎是一天更比一天活跃,楚秋篱从比试结束就没再出闲风阁,五青门其他弟子都以为是段沉璧狠狠罚了自己的徒弟。
什么楚秋篱重伤难行,被打断了双腿,闲风阁日夜传出哀嚎之类的话都被外出装傻充愣嬉闹的封炎听了一耳朵,回来的时候看到楚秋篱在静修庭喂魇灵,就上前道:“阿楚,我听其他人说,你被你师尊打成了半身不遂,没日没夜地哭号,那情形,啧啧,描述得跟真的似的。”
楚秋篱头也没抬,道:“原来你又偷偷跑下山去了,如果我把这事情告诉师尊,可能没日没夜哭号的,就是你了。”
封炎想到那种惨状,浑身一激灵,道:“我到其他峰都很受欢迎的,别人都知道我是段长老的爱宠,巴不得巴结我呢。要不是我心中坚守主人的命令原则,今天带上来的他们送我的礼物,可要堆满你这小破屋了。”
楚秋篱转过身来,眼皮子一掀,嘴角勾起,问道:“哦?看来你是很得意?”封炎最怕看到楚秋篱这种神色,因为段沉璧要欺负它时,表情就会出卖他的意图,一看就能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可这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楚秋篱就不一样了,他要是一笑,自己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崎岖坎坷,阴森森的,忒恐怖。
它后退几步,火速撤了。
“阿楚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哈!”然后是一阵尘土滚滚。
楚秋篱收了魇灵,真的笑了出来。
段沉璧神色严肃地走进别尘居陈潇逸卧房,看着坐在座椅上腿缠木板的陈天璞,深深叹息了一声。陈天璞将段沉璧拉到一旁,小声问道:“沉璧可问出些什么?”段沉璧摇摇头,道:“一切没有异常,只是那孽徒天资聪慧又悟性极好,自己修习成材了......”
陈潇逸睁大了眼睛。
段沉璧却又加大声音道:“但是那孽徒害少主受重伤,我是绝对不能轻饶,我打算打断他的腿,让他在闲风阁好好反省一个月,以思己过!”陈潇逸叹了口气,“既然他没有犯大错,沉璧还是罚得轻些好......”段沉璧眨眨眼,道:“那好。”
陈潇逸没想到段沉璧回答这么痛快,僵硬回头看了看陈天璞,见对方也是满眼的震惊。
“......”
于是第二日,楚秋篱就大步流星地进五青门饭堂打饭了。
冯小艺看到楚秋篱完好无损地站在人群里,蹦达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小楚,真有你的!”楚秋篱笑笑,道:“是掌门宽厚,让师尊别罚我,师尊训了我一顿就放了我了。”
冯小艺眯眼指了指楚秋篱,坏笑一声,道:“你那日走了后,后边的比赛都显得不精彩了,我就只关注了一下最后决出的十人名单,上面就有你,你是剔骨境的第一,等下个月,很多门派会有参加比试的弟子来咱们五青门,我是无缘了,就看你的表现啦!”
楚秋篱点点头,问道:“那秦关师兄那场比试如何?”冯小艺忽然神情复杂起来,没有说话,上前打好两份饭菜,拉着楚秋篱走到较为偏僻的一处坐下来,道:“可别提了,秦关师兄元阴四阶已经半年,对上刚刚突破元阴四阶的一个师弟,竟然被打到了台下,惨败!”
楚秋篱心里一紧,冯小艺又道:“掉到台下也愣是挣扎了半天没起来,还是秦弦落秦师姐扶起的他。”楚秋篱胃口全无,看冯小艺夹了口菜嚼了嚼咽下去后,又问:“那秦师兄现在肯见人吗?我想去看看他。”冯小艺又往碗里添了一块肉,顿了顿,道:“你去找找秦师姐,估计也只有她敢踹开秦师兄的房门了。”
......
楚秋篱来到了秦弦落的门前,正在心中整理措辞。忽然肩膀被拍了下,回头一看,对上秦弦落一张“雍容华贵”的脸。“你是担心小关吧?”秦弦落一开口就简单粗暴地点明了重点,楚秋篱很是欣赏她有话直说这一点,立刻点点头。
“砰”一声,在楚秋篱震惊的目光下,秦弦落直接踹开了秦关的房门。“你别介意,以前敲门他是死都不会开的,这样更加节省时间。”楚秋篱连连摇头,“不介意不介意。”
问题是,他敢介意吗???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颓靡的气息扑面而来。秦关跪坐在床边,左手拿着一瓶酒,面对着床铺里面,醉得昏天黑地。楚秋篱完全无法将之前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和这个浑浑噩噩的醉鬼联系到一起,上前一步,想要将人拉起。
秦弦落却怒喝一声:“别管他!让他自己站起来!”
楚秋篱停住脚步,却听见那个醉鬼嗤笑了一声。
“秦师兄,你还好吗?”楚秋篱小声问道,秦关半晌没动,秦弦落上前踹了他一脚,看她又有补一脚的意思,楚秋篱拉住秦弦落,道:“还请秦师姐别这样对他!”秦弦落瞪了他一眼,抬脚又要踹。
秦关却转过身来,左手撑着地面挣动片刻,摇摇晃晃立在了楚秋篱面前。“嗝,楚师弟,小楚,你来看我了......啊,谢谢......你来看我,嗝!”楚秋篱上前扶住秦关,将他放在椅子上,刚转身,秦关却从椅子上滑落下来,“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秦弦落忍无可忍,骂道:“秦关!你是烂泥吗?”楚秋篱不知该说什么,蹲下身来,拍了拍秦关的肩膀。秦关的头发全部垂在前面,楚秋篱所在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他缓缓道:“小楚,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楚秋篱嗯了一声,就听秦关道:“从前有只鸟,一生下来家就在青云之上,它每日看见的都是洁白的云和湛蓝的天,不知天的底下是何物。忽然有一天,狂风呼啸,它被从云端掀落。”
看着秦关痛苦的表情,楚秋篱心中不忍,偏过头去。
秦关低笑了几声,浑身颤抖,继续道:“那鸟儿落到一处泥潭中,越挣扎越被泥水沾染,最后它不能够忍受残酷的现实,适应不了肮脏的环境便死了。”
楚秋篱不知道秦关到底想说什么,思量一番,眨眨眼,问道:“那鸟真的是因为适应不了周围的肮脏而死的吗?”秦关微微起身,反问:“难道不是吗?”
楚秋篱道:“我觉得,鸟儿是因为接受不了云泥之间的落差而死的。因为一出生家就在泥潭中的鸟,也是健健康康活着的。”
秦关慢慢抬起头,他的脸色极其苍白,嗫嚅道:“落差吗?”楚秋篱没有回答,秦弦落站着,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他们,秦关却猛地扑向楚秋篱,撕扯住楚秋篱的领口,楚秋篱没有防备被推到在地上,手臂擦出一条长长的伤口,昔日温文尔雅的秦关,此刻双目爬满了血丝,哽咽着道:“可是你们都不懂,都不能感同身受!如果你在修行中,废了一只手,会怎么样?会怎么样啊?!“
”我信任的师尊,对我有恩的师尊算计人心也算计我,我喜欢的人,对我欺瞒,对我面带笑意地说谎!怕他因我再受连累,我剜除腕上痣受到血脉反噬,废掉了右手,从此再也无法执剑!我为保全一个姑娘的名声,假意承认自己与她心意相通,后来亲自去解释却被威胁逼婚!“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后果都是我一个人承受?他们两个各自被软禁被遣送,可我却被留下来生生受着一切后果?我也是人啊!”
他语速很快,似乎将一直在心中的憋闷在一刹那全部抒发出来,楚秋篱听着一切,只觉得脑子里一波又一波地有什么东西炸开一样,反反复复想着,再也无法执剑......
什么叫做再也无法执剑?
一个从小就是天之骄子的存在,意气风发待人温和,因为出众的剑法被人人称赞,拿着剑为了心中的正义而战,却在一朝一夕间,废了右手,还是因为维护了一个欺瞒了自己的人,一个一直利用自己的被自己喜欢着的人。
楚秋篱一时哑然。
秦关这一遭,的确是重大的打击。
这样的人生,如此糟糕,今后还能如何进行下去?
不!楚秋篱脑海中浮现出一道白色的身影。
不是这样的!
自己曾懵懵懂懂活了一世,如今重生,段沉璧一路教他如何变得强大,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往昔不可追,他今生的命,却再一次掌握在自己手中,如何走向,都是他自己说了算。
段沉璧教给他的,从来都是勇往直前。
他还是很快就从这震惊中回过了神,握紧秦关的左手臂,让秦关看向他的左手道:“就算如此,婚约可以想办法退,你师尊曾经待你的好依旧存在,不剜痣你会抱憾终生,你还有左手,为什么就不能从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