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拿!”楚秋篱全身血脉承受着逼人疯狂的痛苦,双目赤红瞪着面前的男子,情绪已经失控。但那人依旧是和煦如春风的笑容,一如曾经与自己初识的模样,与这人间地狱似的屠戮场显得格格不入。
楚秋篱从来不曾想到自己和师尊会是这样的结局收尾,一时声音哽咽起来:“求你了,求求你。别让我一个人面对!要走一起走!”
致幻符炸了一地,飞灰与周围肆虐的火焰共舞,织出的景象光怪陆离,如同一只只饥饿的怪物,狂妄地吞吃着死里逃生者尚存的清明,却对自己的师尊构不成丝毫的伤害。
楚秋篱满眼的泪水揩也揩不尽,当然再也看不清他师尊脸上的神色,只是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感知到了那人伸过来的手,把一件东西坚定不容反抗地放在了自己的怀中。
“轰-- --”
随着各种谩骂与诅咒声,数位大能同时自爆,霸道强悍的力量向四方荡开,一切触目惊心的画面就在这一瞬间全然崩塌,仿佛整个曾经平静无波的世界在被不断留下创伤之后再也不堪重负,选择了分崩离析。
楚秋篱也没有再听到自己师尊的声音,他知道这劫难避无可避,注定是要用毁灭来终结。
自己的师尊,名段沉璧,在他名声还没有很差的时候,别人尊称他笑霁仙师。身为五青门三大长老之一,段沉璧大多时候都闭关不出,总是留给修真界一种冷淡避世的印象。
传说段沉璧出关最长的一次,是被五青门掌门派出去镇压一个来源不明的邪祟,当时去做法的修行中人,有一位修为是上清四阶的大能,面对怪物撑的时间最长,可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受不了那妖物的嘶号声带动的声波攻击,七窍流血倒地不起,被他的徒子徒孙舍命拖出来抬了回去。
候在外面的众人无一不被邪祟的猖狂骇破了胆,没成想段沉璧去了后,只身入境,没花半个时辰,就把邪祟镇压。被镇压的邪物没有反抗,化成了毛绒绒的原形,在段沉璧怀中竟有几分憨态可掬。
那个场景,真的令众人瞠目结舌。
不过这故事广为流传的原因不是因为段沉璧有多么厉害降服了妖物,而是他得胜的轻松。据说当时等着看段沉璧笑话的人们很多,却没想到等来了面带微笑的笑霁仙师。没有人上前询问战况,气氛略微尴尬,却不想段沉璧一句话,又狠狠打了他们一个耳光。
他们听见段沉璧道:“正好,回去当我的宠物。”
那天东方升起太阳,淡淡的金芒洒在山巅的积雪上,空气微冷。段沉璧潇洒地挥挥长袖,御剑而起,一身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桃花眼中满是笑意,对怀中的小兽道:“这里不好玩,带你去个好地方。”便如同仙人一般扶摇而去,引得红梅簌簌落了一地。
自那以后,笑霁仙师的名号传遍九州大地。
楚秋篱便是循着这天人一般的传说,历尽千辛万苦的努力,才入了五青门,最后做了段沉璧的徒弟。
可谁能料到,后来的段沉璧,却又沦落到了人人喊打喊杀的地步呢?
痛感席卷全身,楚秋篱抱紧了师尊放到他怀中的轮回镜,就像抱紧了自己那个仿佛从来都不曾靠谱的师尊,能有点最后的慰藉似的。
轮回镜,什么破东西,自己从来都不想要,师尊因为它被追杀,人们因为它变得丧心病狂。
传说这东西可以让修行者达到修为逆天的程度,并能在参透其中奥秘后踏入仙途,只是因为这样的传说,几乎整个修真界为之陪葬。现在此物就在自己怀里,楚秋篱恨不得砸了它泄愤,可一想这是师尊最后留给自己的东西,便只好将它抱得更紧,认命地奔赴黄泉。
自己的一生克制知礼,隐忍坚强。从来没有做过原则上的错事,也没有放纵过任何心中的黑暗想法,如此做着人人公认的好人。就连后来跟着段沉璧四处逃亡,别人对他的恶意也接近于无。
临到死,楚秋篱却总有些不尽兴。楚秋篱知道原因,虽然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人,但是,近到最后没能再看一眼师尊这件小事,远到没有弄清楚师徒为何沦落到如此地步的原因,以及那件牵扯自己终生大仇的事,都很让他不爽。
怀着这样的不甘心,楚秋篱终于晕死过去。
他终究没有亲眼看到这个世界的灭亡。
“哗啦,哗啦”--
阵阵柔和的水波声吵醒了楚秋篱,他一睁眼就被水溅到了眼睛,一片模糊中,那崩塌的回忆瞬间涌入脑中,压抑得胸口满是生疼。
衣服已经湿透,他慢慢坐起来,想要去找到师尊的残骸。
虽然心里清楚大能的自爆非同小可,但如果自己没死,那师尊也不一定......
楚秋篱怔住了。
哪里还有什么不一定,明明晕过去的时候周围满是尸首,到处都是如血的火光,可是现在,眼前是碧蓝的湖水,脚边一丛干枯的芦苇随着风不断摇晃,头上方盖着一片浓荫,树枝上稀稀落落散着几朵不知名的红花,蝴蝶在花中翻飞,一派平和静好的景象。
楚秋篱下意识去抱怀中的轮回镜,却抱了个空,昏迷前被自己紧紧抱在怀中的轮回镜已然消失,他本人却还好好的。楚秋篱心下一番思忖,立刻怀疑这一切都是因为轮回镜,可是为什么传说中那能让人踏入仙途的神物,把自己带到了这个从来都没见过的地方?
等等,好像也不是从来都没见过......
楚秋篱眨眨眼,募地翻身站起,这花,这湖!再看看水中自己的倒影,完全就不是一个二十多岁青年人的样子,而是一个瘦弱的小少年模样。脑中“嗡”地一声,他惊恐地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少年时代。
原来轮回镜的作用不是提升修为,而是重生之法!
现在是自己十三岁那年,为求拜入仙门,辗转奔波,在湖边饮水时,生生饿晕过去。之所以对这段记忆印象深刻,是因为前世昏迷的自己被一个戏班子救了去,也正因为那段契机,他得到了拜入五青门的机会。
或许再等等,一切就要重演了。
他站起身来用湖水洗了把脸,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开始积攒力气。前世的自己也是一步一步从肉体凡胎修炼到修真入门的,这一世,他目前虽然没有任何修为,但是还记得引气入体的窍门。所以相比较曾经,自己可以先一步进入修炼的摸索阶段。
临到饭点,楚秋篱恢复些许气力,起身去身后的林间打了只野兔。还未辟谷,食物对于补充体力非常重要。加好柴,看着兔子肉在火舌的舔舐之下渐渐变色,楚秋篱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师尊。
如何烤兔子肉,还是师尊教给他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遗世独立的性格,也不是什么难以接近的高岭之花,那是上辈子唯一一个让自己在孤苦无依之时感到人间温暖的人。现在想来,师尊其人,并不被大多数人了解,他本来的性情,他本来的心,都被“笑霁仙尊”的名号掩盖,旁人从不明白他内里的鲜活。
兔子快要烤好时,楚秋篱听到了远远传来的人声。
想到接下来进入戏班要面临的事情,楚秋篱的眼角抽了抽。但是为了得到这个契机,他决定咬咬牙,拼了。
戏班子为首的是个相貌清秀的青年,楚秋篱认识他,不仅认识,还比较了解。
那人叫做谢青山,班里人叫他谢三哥。为什么是三哥不是大哥,是这位班首虽然才能出众,但从来不因为自己是领头人有半分骄纵。他谦恭地把班里拉胡琴和打鼓的两个中年人叫做大哥二哥,还要求其他年龄小的也这么做。
事实证明这样的行为也的确能得到人们的好感,是以戏班里的大小事务,人人都以这位谢三哥的意思为先,即使有人与谢青山起了争执,也占不到一星半点的便宜,因为大部分其他人也多是支持谢青山。
楚秋篱站起身来,与望向这边的谢青山四目相对。
看着衣衫破旧的楚秋篱,谢青山先是眯了眯眼,再看清楚秋篱的长相,谢青山眼中一亮。
这少年,眉目清晰,眼尾微微上挑,身形清瘦。光从体貌看,是个扮旦角的好苗子。班子里正好没有一个合适的花旦,若是让这个少年加入戏班子,定会是戏班的一大助力。
这么想着,谢青山已经走到了楚秋篱身旁,他温和有礼地上前一步,道:“这位小兄弟,可知道林家庄怎么走?”谢青山身边一个高大的少年悄悄观察自家三哥的神色,心下了然:三哥这是想要招揽这人了。
走南闯北唱戏的,自然知道有什么困难找什么人帮忙。向一个一看就是异乡人的少年问路,搭讪的意图实在太明显了点。
楚秋篱眼皮一掀,淡然道:“不知。我在此地绕了大半个圈子又回到这里,怕是今夜得歇在这里了。”谢青山依旧笑得和善,道:“那小友不妨与我们同行,也算有个照应。”
楚秋篱装作很惊喜的样子睁大眼。
谢青山内心有数,这个少年本来神色淡漠,一听到有人帮他,立刻变了脸,日后进了班子,给点小便宜,应该是个方便拿下来的。
心里这么想,就上前拍拍楚秋篱的肩膀,道:“不必担心,我们班子里还有很多干粮,大伙人也很好,都会照顾你的。”
楚秋篱依旧装出满脸信赖,高兴地点头答应。
身后的人们自然没有异议,为表示热情,谢青山还让管杂物车的小满腾了个地儿,让楚秋篱上车。
“小友叫什么名字?到这里来,是来找人吗?”楚秋篱眨眨眼,道:“我叫王大离,村子里遭了饥荒,我来投奔亲人,结果到了才听说,我要投奔的人,也早已亡故。”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小离,你这般无依无靠也不是个办法,如果你不嫌弃,可愿意加入我们戏班?”楚秋篱被一句“小离”激起一背后鸡皮疙瘩,回想前世种种,心里一哂,嘴上却道:“这位大哥,我不会唱戏。”
谢青山眯眼笑道:“这不怕,谢大哥我来教你,等你学会了就让你上台,以后有银子一起花,有锦衣玉食一起享!”
楚秋篱听着这番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话,嘴角弯起,道:“好呀!”
身边的小满看着楚秋篱这就入了伙,也对着楚秋篱微微一笑,表示欢迎。楚秋篱腾了个地方,叫小满也坐上来,表示友好。
夜色渐浓,一行人各怀心事,缓缓前进。
五青门,各位同修们,还有那个人人喊杀的师尊,在下楚秋篱,马上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