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打扮华美,发髻缀满了宝珠的年轻女子。她原本深沉的目光被慌张取代,几缕因为急速奔跑垂落到微隆的颊骨的发丝,沾染上了脸颊的汗水和泪水。看见侧坐在床榻上的峯麟,王后的眼底爆发出一团名为希望的光华。
她连声道:“峯麟、峯麟!快点叫出你的使令。叛军杀了你的主上,快点,快点去杀了月溪!快点!”
峯麟一动不动,因为峰王的死,她的身体逐渐开始恢复。作为麒麟,十二国至高的仁兽,脚程最快的麒麟。她如果想要离开,月溪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阻止。
王后恼怒的命令道:“峯麟,快点叫出使令,送我和祥琼离开。”
“请您冷静。”峯麟原本透彻的紫色眼眸宛如一滩死水,古井无波的移动到王后和公主祥琼的方向,她的平静和王后的惊恐呈现出鲜明的对比。峯麟语调笃定道:“惠州侯月溪即将到来。请王后与我一同承受民意的惩罚。”
“峯麟!你在说什么啊峯麟!”王后惊恐的后退着,朱钗滚过她华美的衣服落向地面。呛啷脆响宛如出鞘的宝剑,吓得发髻散乱的公主祥琼缩起身体。王后恼羞成怒的大喊起来:“峯麟!你不是仁兽吗,月溪会杀了我们的!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在你面前吗?快点,叫使令出来,送我离开!”
峯麟安静的垂下了眸,轻声道:“主上他……年内处死了三十万芳国的人民。没有劝诫主上以仁慈治国的我,已经没有自称仁兽的资格。作为我国的王后,请您和我一起面对芳国的民意,平息主上的过失。”
“峯麟!”哑口无言的王后尖叫出声:“你难道也要背叛仲鞑吗?!”
司狼走到罗琦身后,把背后的大剑递给了她。罗琦重新把大剑挂上卡槽,扭头面向身后三人,顺峯麟话问道:“处死?”
司狼挠了挠后脑,脸色略有沉重道:“我打探过了。芳国的法律唯有死刑这一条……无论偷窃,还是装束逾越。叛军中,多半是家人因为鸡毛蒜皮小事被峰王孙仲鞑处死。”
“遵奉天命,誓约忠诚。”
峯麟再度开口轻声念出八个字,无论王后再怎么暴怒责骂,都不置一词了。
罗琦环抱双臂凝视峯麟,听闻她刚才对于自身使令的命令,隐隐有了种猜测。外界厮杀的声音越来越近,血腥味浓的连普通的人类都可以闻到。峰王被月溪杀死后,越来越多的禁军士兵投入了反叛军月溪的麾下。负责军事的夏官长大司马落后半步站在月溪身侧,疾步向峯麟所在的内宫赶来。
负责管理王宫事物的天官太宰早已请辞,他的副手小宰也在不久前效忠叛军首领原惠州侯月溪。管理内宫的内宰早已牵走了一匹会飞的骑兽,离开了皇宫。内宰的下属,方才为罗琦和古乾领路的内小臣被急匆匆的王后推到,撞在了书案前。
明间,头脑昏沉的内小臣挣扎着爬起,挡在月溪的道路上。他抓住月溪的裤脚,无力说道;“月溪……大人……台辅她……”
“抱歉。”月溪闭上眼,抬起腿迈过了内小臣的手臂。他吩咐身后的叛军们找人照料内小臣,大步迈进了峯麟的寝居。
听见月溪脚步声,和叛军门行动间铠甲相撞的脆响,慌乱的王后把目光锁定向了之前没注意的罗琦。她几步上前扯住罗琦的衣袖,连声道:“台辅?不知是哪国台辅?!我是峰王王后,代表我国向贵国借出使令或王师,惩戒叛乱者月溪!”
深感金发惹出的麻烦,罗琦无奈的看向古乾三人。
“峰王已经死了。”古乾冷硬的重复道:“求助的事,容我们郑重拒绝。”
“芳国的王已经死了的话,无论和谁求助都是名不正言不顺吧?”特地加强古乾拒绝理由的司狼,笑容满面的扶起王后,把她和罗琦隔离开:“就算惠州侯被驱赶出去,也没有王了不是吗。您已经不是王后了。”
“正如这位所说。”房门被外界的力量推开,打在两侧的墙壁又弹回。手拿能够斩杀仙人的冬器宝剑,身负甲胄的惠州侯月溪抬步走进峯麟的房间:“请王后也向公主告别吧。”月溪的目光扫过罗琦四人,在罗琦和古乾的身上顿了片刻,强调道:“秉持酷法长期虐杀百姓的王,和向王进谗言残害百姓的王后……希望你们明白百姓们的怨恨。①”
王后的身躯颤抖着,她怀里的祥琼被吓得大声哭诉。“峰王是为了百姓好”,祥琼用尽全身力气反驳道。
“一年之中有三十万百姓被处以死刑。”月溪的拳头攥得死紧,“因为贫困而偷了一个饼的孩子被处死是为了百姓吗?欠缴一次粮税是死罪!因病而休夫役也是死罪?!百姓承受的恐惧,现在的你们远无法体会!①”
护卫月溪的叛军冲了进来,峰王孙仲鞑的头颅被带入了峯麟的房间。浑身遍布着失道黑斑的峯麟落寞的垂下了眼眸。
身负甲胄的将士们把恐慌相拥的王后和祥琼分开,两个人压着王后跪在月溪面前。月溪充满愤怒和压抑的语调回荡在峯麟的寝宫中:“还请和我国无关的人离开。因为嫉妒而进谗言的王后……也请公主仔细看着,自己的家人在眼前被斩首是怎样的痛苦!”
被将士压制住的王后奋力的挣扎,惊恐的尖叫出声。
月溪抽出佩剑,用力下劈。在惧怕血液的峯麟、和芳国公主祥琼面前,王后的头颅滚落在地板上。和峰王孙健孙仲鞑被砍下来的头颅,撞到了一起。
祥琼的瞳孔缩进,随即无神的扩散开。
月溪手持滴血的冬器,走向床榻中央安静侧坐的峯麟。唯有冬器才能斩杀入了仙籍的人,也唯有斩断王和麒麟的头,才能彻底杀死他们。
叛军自觉的蜂拥而入,阻拦在同样是金发的罗琦面前。月溪雷厉风行的杀了王后之后,叛军的将士们一阵骚动,很多人眼神都移向了床榻上金发的峯麟。充满病容的麒麟目光宛如死寂的古潭,最惧怕的血液在她面前展开,也不能令她变色。
“台辅。”月溪愤怒的语调重新降低,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绪。他一步步的靠近峯麟,道:“请理解百姓对您连续两代选择了昏君的绝望。①”
古乾握住了弓身。
一直睁眼看着月溪斩杀王后的峯麟,闭合了紫灰色的双眼。她抿起的双唇,极像一个清浅虚幻的笑容。峯麟在求死,强制命令了使令和女怪不准行动之前,她也许早就预料到了月溪的做法。不复刚出生做黄海蓬山公那时的清澈,两度选王并经历失道的峯麟,紫色的眼眸中载满了无法描述的疲惫。
聆听月溪所说之后,峯麟在求死。
清楚明白这一点的月溪抬起宝剑顿了顿,旋即他咬紧了牙龈,对准转换为人形的麒麟的脖颈,用力挥斩。麒麟的血没有寻常野兽那般的腥咸,喷出的血液蔓延开,形成了一个规则的圆形血潭。月溪用没有持剑的左手擦去脸颊的血渍,转身高高扬起沾满了王、王后、麒麟鲜血的冬器宝剑。
宝剑在夕阳的映照中闪烁着寒芒,血顺着剑脊流到月溪手臂上,冬器宝剑锋利的剑刃重新变得纤尘不染。像一面洁净的镜面,映出月溪的面庞。
古乾死握住弓身,他的骨骼因为用力而嘎吱脆响。黛茜斯德沉默的握住了古乾的手,她双手覆盖住了古乾握住弓身的手掌。
“请见谅。”斩杀峯麟的月溪,目光深沉的凝视了罗琦片刻,带着叛军的士兵和祥琼公主快步离开。他的“见谅”不知是因为在金发的罗琦面前杀死了峯麟而见谅,还是让他国的麒麟看见了血腥而见谅。
“峯麟——”青灰色的女怪白爻钻出峯麟的阴影,同样钻出的还有失去了峯麟契约束缚,重新变成自由妖魔的使令们。白爻抱住峯麟变化为兽形的头颅,和众多变化成原形曾为使令现为妖魔的野兽们,一同钻进了峯麟被斩断的头颅中流出的血潭。
目光穿不透的血潭中,传出野兽们大肆朵颐发出的声响。
“走吧。”黛茜斯德握住古乾冰冷的手掌,说道:“我们离开这里。”
古乾应声,他看向那摊掩盖住妖魔分食麒麟情景的血,反问道:“麒麟怕血,却以这种方式死去……峯麟她……我们不应该干涉别国。但是我……”
“我们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度。”罗琦摁住古乾的脑袋,几下揉乱了他的发型。以手掌遮住古乾看向床榻的视线,罗琦勾住古乾的脖颈向外走去:“我们不属于十二个国家的任何一国。想做的事就去做吧。这个世界的天帝,没办法掌握我们的生命。”
“会降罪我原本的国家的。”被拖出峯麟寝宫的古乾,冲着血色的夕阳扯了扯嘴角:“天帝是很任性的……”
黛茜斯德无言的握住了古乾的手掌。
司狼从另外的方向勾住了古乾的脖颈:“呐,不爽的话,我去帮你暗杀掉那个叫做月溪的男人?连那么美丽的姑娘都能下手,不可饶恕哦。”
古乾无言的抬起头,眺望远处的火焰。
宫殿,芳极国的鹰隼宫在燃烧。反叛军的火焰迅速的席卷了芳国每一寸的土地。百姓们又有什么错?他们只是想活下去,不被严酷苛责的法律在脖颈处悬上明晃晃的铡刀,没有性命威胁的活下去。
不被天帝管辖,被不知底细的X管辖。他们随时被威胁着性命的遭遇,又和被天帝管辖的十二国有什么不同?
“进化度和融合度,上升了。”古乾回握住黛茜斯德的手掌,道:“我……”
司狼和罗琦勾住古乾肩膀和脖颈的手臂微微使劲。古乾回头,目光显出十分柔软的恳切感情,他素来可以称为面瘫的脸部肌肉,都柔和了许多。
古乾认真的凝望其他三个人,道:“我想回庆国,无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没凑够明天入V的三更一万字,还想要更新的我……真是找死。算了,找死就找死吧,今天拼了。
嗯,不过现在困了先去睡觉……
这章是福利。要记得留言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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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标注,节选自原文对话,特此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