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膑此时的位置就十分微妙,他掌控了大片土地和兵力,但没有明确地打出任何一国的旗号。
此时的孙膑,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讨价还价的资本。
他可以自立,可以扶植傀儡当权臣,也可以归附其他诸侯。
孙膑的选择,足够左右战国的历史走向。
君不见楚国太子已经提前在向孙膑招手了吗?
就连汉王俱酒给孙膑写信时,也是用得商榷的口吻,仅仅是提出意见,以供参考,并不是以下达命令的口气。
同样眼热于孙膑这支势力的,还有位于晋阳的西赵侯赵语,位于临淄的新齐王田忌。
就在孙膑与带佗在军中商议下一步军事行动之际,西赵和新齐的使者一前一后来到了邯郸,求见孙膑。
当然,他们是在孙膑拿下朝歌和中牟之后就出发了的,没想到,赶到邯郸时,孙膑之军已经再下一城,地盘再次扩围,军力又强一分。
使者求见的消息传入孙膑府中,带佗闻言心中不由往下一沉,他不知道这位孙师兄能不能经受得起诸侯的诱惑,做出不利于汉国的选择。
如果是那样,就别怪带佗不客气了!
孙膑反而并不避讳带佗,他微笑道:“委屈带师弟扮作护卫,咱们一同听听赵使与齐使,所为何事。”
孙膑并不避讳带佗,这让带佗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大半,于是他起身立于孙膑身后,一副铁塔般的模样,果然十足的贴身亲卫之相。
西赵使臣进入堂中,态度极其谦卑,表情几近谄媚,对孙膑大唱赞歌,什么军神、战神、兵家翘楚之类的话都用上了。
然后递上赵侯语的招安信,承诺只要孙膑归附赵国,愿以赵国大将军之职虚位以待,举国之兵全部托付于他。并愿封孙膑为君,请孙膑自择一处百里之邑。
孙膑微微一笑:“贵使,难道忘了,当初是孙膑攻陷邯郸,致使赵国三分。赵侯恨我尚且不够,安有封君之理。”
使臣道:“将军此言差矣,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彼时将军效忠魏侯,攻陷邯郸,不过是各为其主而已。魏侯不惜良将,逼反将军,寡君深恶痛绝,愿以国士之礼,请将军助赵。”
“且寡君有言,孙将军若是顾念邯郸之事,愿赐将军丹书铜契,剖符作誓,金匮石室,藏于宗庙,永不反悔!”
“如今魏王尽起五国之兵,欲围攻将军,举目天下,皆与将军为敌。而我赵国,愿与将军同进退。将军若以中牟、邯郸归赵,当有再造之功,将军三思啊!”
孙膑不动声色:“贵使,兹事体大,请下去歇息,容某思量再三。”
送走了西赵使臣,又迎来了新齐王田忌的使臣。
使臣行过礼之后,并未多言,而是直接奉上了田忌的亲笔之书:“忌与将军,虽未谋面,却似有心腹之契,莫名亲切!闻将军齐人也,何不回齐?”
或许历史强大的惯性在此刻又顽强地反溯了一回,远在临淄的田忌,却对素未谋面的孙膑心有戚戚焉,全篇信札之中,没有一句高高在上的“寡人”,通篇自称为“忌”,田忌姿态之低,可见一斑。
并且田忌还大打家乡牌,听说你孙人屠是齐国人,为什么不回到家乡来呢?
田忌继续写道:“魏王已邀约忌起兵,与韩、卫、中山等国,合围将军。魏军主力,以魏错为将,不日将渡盟津,从野王北上,袭击将军后方,将军提防。”
孙膑读信至此,大为惊讶,无论田忌所说是真是假,把军机大事在信中直言相告,这是绝未有过之事。
田忌道:“以将军之能,自立为诸侯,绰有余裕。忌不才,不过也一武夫耳。忌可为诸侯,将军亦可。将军若自立,忌愿与将军率先会盟。”
这就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题了,孙膑读信至此,竟然不由得眼热心跳,心念颇为一动。、
成为一国诸侯,谁不想啊!田忌这家伙蛊惑人心的手段,比他打仗能力还要强!
田忌继续写道:“将军若有意,可来齐一叙。文有相国,武有将军,任君挑选。齐有薛地,产出颇丰,愿以将军为侯,还忘不弃。”
田忌这是下了血本了,他提出封孙膑为薛侯,毕竟他已经自称为王了。
如果孙膑归附,那么他将是战国第一个封侯的臣子,理论上讲,与其他诸侯都是平起平坐的。
或许都是武将出身,或许历史在此有诸多巧合,或许田忌的真诚确实到位,至此,孙膑对田忌的好感油然而生。
他和蔼地与齐使叙话,然后礼貌地请他下去歇息。
孙膑转回头向带佗道:“带师弟,看来孙某奇货可居,诸侯开出的价码都不低啊!”
带佗也敏感地觉察到了孙膑刚才的异样,他一脸严肃、不苟言笑地对孙膑道:“齐赵之君再好,可有亲上云梦,面请师兄?”
孙膑道:“未有。”
“可有抵足而眠,彻夜长谈,共议救世大局?”
“未有!”
“可有派出死士,千里护送,出动精锐,两次救师兄于将死?”
“未有!”
“可有救世之心?可有尚同之愿?可有尚贤之心?可有火器之利?”
“未有!”
“我话已矣,何去何从,将军自度之。鬼谷门人,各事诸侯,不求诸同,不避之异。将军若不归汉,带佗与将军战场相遇,必不避刀兵,不徇私情!”
带佗的认真与严肃逗乐了孙膑:“孙膑如此体格,自然不是带师弟之对手。此时室内无人,带师弟只手便可要了孙膑性命。”
带佗道:“师兄有心说笑,带佗却无意戏言。”
孙膑见识了带佗的忠义,也了解了这位师弟的耿直,他长叹一声:“膑早已心归汉王,师弟勿疑。不过,上次膑提出加入墨家,汉王此次回书,并未正面回应,此膑有所疑也。”
孙膑毕竟还是有些心结的,他提出加入墨家,不仅仅是感谢墨家的救命之恩,更是向俱酒输诚的一种表现。
毕竟作为魏臣,他多年不在汉国,需要有一种试探。
但俱酒回信中,却只字未提入墨之事,不由孙膑不起狐疑。
所以,孙膑当初没有直接避居太行,而是拼却全力也要搞出一点大动静,这是他证明自己的动作,更是向汉王、向汉国、向墨家展示自己能力的一种体现。
恰恰田忌来信,也莫名击中了孙膑的心房,使他的面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一些表情,被带佗全部收入眼中。
带佗道:“师兄原来心有纠结,此事易耳,佗即刻回书汉王。”
孙膑道:“不可,此事不要再提,带师弟只须与膑一起研讨下一步军事行动,报之汉王即可。”
孙膑可以将心事同带佗说,但绝对不可试探王意,这是人臣本分。让不让加入墨家,都是汉王的独断之权,以孙膑之智,绝对不会去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么,俱酒究竟有何考量,为何没有回复孙膑加入墨家之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