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辟寒金会所对面的街口缓缓停下,然而后座却迟迟没有传来声响。司机有些疑惑,扭头看了过去,却发现那位邬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在自家三少肩上睡着了。
三少见他看了过去,赶紧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别把对方吵醒。
司机于是识趣地点点头,转过头去,也不再言语。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而邬瑶却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但从她紧皱的眉头却能看出,她这梦,约莫着不是什么好梦。
顾砚止的眼中闪过一抹心疼,他伸出手,轻轻将少女皱成川字型的眉头舒展开来,随后,指尖轻抚过对方有些毛燥的发丝。
一丝丝灵力在其间闪动,等他收回手时,头发也变回了往日的顺滑。
而此时此刻,邬瑶在这链情的梦境里也的确不好过。
因为,她发现自己这一次的链情对象,似乎是……瞿心。
邬瑶不知道眼前的这种东西叫什么,说是链情也有点勉强,毕竟这一次她扮演着一个旁观者的角色。
如果一定要给个名词的话,这应该像是以记忆为基础而形成的的全息影片。
而此刻,瞿心还是个初入极乐馆的小姑娘,那时候她还叫阿芳。
她又瘦又小,在这个纸醉金迷的洋场里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彼时的极乐馆还没有如今的规模,也没有那让人惊叹的地下暗娼馆。
它的主体就是上方的辟寒金,一家主打服务为采阴补阳房中术的会所。
幕后老板是大名鼎鼎的华南首富李建德,来往的宾客也都是些同他一样,钱多得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富翁。
和阿芳同一批进来了都是差不多年龄的女童,是了女童,最大的不超过十岁,最小的才六岁。
大多数都和她一样,是被人贩子拐进来的。
阿芳甚至还看见了槐村之前失踪的那几个女孩,原来她们都在这里!
邬瑶在一旁看这些女孩子白天学习各种各样的才艺和房中术理论,晚上客人来时则干着侍女的活计,给客人倒酒引路,替花娘们更衣梳妆,等到夜深人静客人们同花娘欢好之时,她们还要打扫会所的卫生,当真是比生产队的驴还要累。
她们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尤其是瞿心,她一心想着要逃出去找她的长岁哥哥,但一次次逃跑失败被抓,一场场皮开肉绽的教训,让她逐渐变得畏缩温顺。
就这样,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她从新人变成了前辈,从仆役成了挂牌的花娘。
阿芳不再是阿芳,她有了一个新名字——寿客。
她在书上读到过,寿客是菊花的雅称,她生得不如其他人艳丽多姿,但却胜在清雅浅淡,客人尝惯了大鱼大肉也会爱上她这样的白粥小菜。
但花娘之间也是有着严格的等级区分,同她一批被拐进来的一个槐村女孩大妞,因为生得美丽,一挂牌就是金花。而她资质平平,就得从最基础的白花做起。
不过大妞现在也不叫大妞了,她有一个新的名字叫牡丹。
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
从名字也能看出她所受的重视。
牡丹是个善良又温柔的姑娘,她和阿芳一起被拐入极乐馆,一同进来的几个槐村女孩儿,一个病死了,一个逃跑被抓回来后挨了打伤口发炎没抗过去死了,还有两个则是受不了这极乐馆里的日子自杀了。
最终活下来当上花娘的,就剩她们两个了。
二人颇有些惺惺相惜。
牡丹生得美貌,为人也和善,深得宾客的喜欢。对方常常会给她各种各样的稀奇小玩意儿,而她也乐得讲这些价值不菲的礼物转赠给其他花娘。
从各方各面来说,她都是个好人。
帮过做错事的仆役小姑娘,救过逃跑被抓打得奄奄一息的新人,也替完不成业绩要求的花娘求过饶。
辟寒金离那大名鼎鼎的白云寺不过几十米,日日能听见其中的钟声和诵经声,但佛没有救在这红粉地狱里浮沉的人,救她们的反倒是一个同样在泥潭里挣扎的妓女。
阿芳很多时候也会笑牡丹傻,老是做这种烂好人,但她听了也只是一笑置之,或者说,这是她阿爹教她的道理,做人要守住自己的良心,所以就算在这风月场摸爬滚打,她也要坚持做个好人。
阿芳想,她没见过佛像,但如果世间真的有佛那应当是像两个人吧,牡丹和她的长岁哥哥。
但后来阿芳才知道,原来好人是没有好报的。
一晃,她们都在极乐馆待了快十年了。
牡丹已经成了艳名远播的赤花,距离那最顶尖的碧花、甚至说花魁,也不过只是一步之遥。而她平日里虽然偷着浑水摸鱼,也成了金花。
极乐馆每五年一届的玉英宴就要开始了,在宴上,所有的花娘都要表演节目,并由客人们投票选出花魁。
馆里的老人都说,当上花魁就再不用接客了,可以去过舒舒服服的好日子了。
所以,馆里的那些花娘们都卯足了劲想要争到这个头衔。但牡丹却不在意,一来她生得国色天香倒也没什么好争的,二来比起牡丹,她的性子到更像是阿芳的这个名字寿客,人淡如菊。
但她不争,别人却不愿放过她。
在玉英宴那天夜里,有人在她的妆奁里下了毁容的药,她一上脸就疼得惨叫。但来来往往的花娘们都只顾着自己的节目,根本无瑕顾及她,尽管她们曾经以姐妹相称,尽管牡丹曾经帮过她们每一个人。
等阿芳找到她、发现她的不对劲的时候,她已经疼得几乎要晕过去了。阿芳连忙去找了管事的人,但对方却说今天是玉英宴,不能扰了贵客们的雅兴,而且也抽不出人手来管牡丹。
在他们眼里,饶是你是什么艳名远播的赤花,也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biao子罢了。
等到玉英宴结束时,医生才姗姗来迟。给牡丹看了脸后,摇摇头说没得救了。
不光是脸毁容,更是因为,下毒那人混的是水银,剧毒无比,命也保不住了。
牡丹疼到最后已经痴傻了,她时而哀哀的叫疼,时而痴痴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叫着爸爸,好似她等了十年,她爸终于找到了她,要带她回家。
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最后直至没了一丁点声响。
阿芳以为自己会哭的,但是当牡丹死的那一刻,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是个真的美人,哪怕是毁了半张脸,神色灰白,也难掩美丽。
从那天起,她明白了一个新的道理,好人是没有好报的,只有心狠的人,才能往上爬。所以,她也要当个心狠的人,不择手段地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