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新任的县令聊过之后,李期邈和言宣就快马加鞭地离开了。
红艳艳的咸蛋黄挂在天边,像是被人追赶似的,快速地藏进了山中,只留下一片深红色的背景。
天色渐渐暗淡,逐渐有星星点缀在天边,月亮与它换班。
路边景色不断变换,一丛朝气蓬勃的雏菊花迎风招展,他下了马,奔跑地向它们靠近,掐着花茎,用手帕包好,给了言宣。
他声势浩大地从朝霞中走来,又形单影只地向着黑暗中走去,身边是大包小包,还有一个抱着雏菊花的言宣。
来的时候几百人,回去的时候只有两人,除了那些跟着齐朔离开的,剩下的都压在了泥土里,上面是堆得满满的土包,用石碑刻画着他们短暂而绚烂的一生。
李期邈走到一个人的墓前,轻轻地抚摸着,刻痕很新,十日前还在谈笑风生,十日后成了某某之墓,永远葬在了他乡,几年,几十年,亲人慢慢老去,稚儿不知长相,到时又有谁记得呢。
“他们的家人有通知吗?”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在路上了,就是路途遥远,有些不方便。”一个小兵答道。
“他们的遗物在哪?我去给他们带。”也算是她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请跟我来。”小兵没有过多阻拦,毕竟人将军发话了,还能贪墨这些死人的物件吗?亦或者直接丢弃,那他心得多么灰暗啊。
“等会儿。”李期邈道,他看了看言宣,言宣将一直抱着的雏菊花递给了他。
花束抱在怀里,他一根根抽出,带着鲜活气的花儿,放在墓碑上,带着点异样的凄美。
李期邈耐心地将每一个认识还是不认识的人的墓前都摆上了一只雏菊花后,带着最后一朵花放回了那个墓前。
他轻嘘了一声,同他说悄悄话:“别人只有一朵,你可是有两朵,看将军对你好吧。”
“啊。”他站了起来,摆了摆袖子,环视四周:“我那边有句话叫做今日栽花,来世漂亮,将军我没法给你们栽一束花,就只能凑合凑合了,你们可不要嫌弃啊。”
他取过一壶酒,打开壶盖,嗅了嗅,咦了一声。
“将军我也不爱喝酒,也不知道这酒品质好不好,但听你们经常说杏花村的酒最是好喝,我便买了最贵的,花了我好多银子呢,今日也是奢侈了一番,平日里我连这酒看都不敢看的。来来,我们一起共饮!一起尝尝这贵酒的滋味!”
他将酒倒出来一小口递给了言宣,言宣摆了摆手,笑着推拒,李期邈也不强求。
转过头来,举起酒盏,喊到:“来世顺遂,喝!”
她闷头喝完,又摇摇晃晃地将酒倒在了面前的土地里。
“这后劲真大啊,喝不了就别喝了,可别醉了,错过了投胎的时间,酒蒙子你可不能抢别人酒喝啊,只能喝一盏。”
“还有你冯多树,可别欺负李东无哦。”
“冯旱冰,听说你从楼梯里跌下流了很多血?那时你一定挺绝望的吧,不好意思啊,将军有些大意了,以为他只会悄无声息地过来……”
“徐恒啊,以前就知道你小子聪明,现在怎么躺地里了呢?”
“刘旭高,将军虽然负伤了,但还是打败了那个人哦,将军厉不厉害。”
……
“还有你,刘河东……”李期邈睁着眼睛,不让眼泪流了下来,声音却已经沙哑:“以后你就不用模仿我了,但将军我会一直记得你的,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可可爱爱,对我十分崇拜,我会努力回报你的喜爱,到时候你就可以和别人说我曾经粉过了这么厉害的人,哦,粉就是喜欢的意思,不是米粉哦。”
“去了那边也要好好学习哦,争取早日投个好胎。”
李期邈将他的小本本给他烧了过去,努力地扯开了一个笑意:“一路平安。”
她转身欲走,一阵凉风吹过,火焰竟然熄灭了,它带着本子轻轻放到了李期邈脚边,绕着她转了转。
李期邈满眼惊奇地看向言宣,言宣点了点头,看向远处的山峰,好似在呢喃,又好似同他说着什么,他道:“我也用不上了,只喜欢将军不要嫌弃。”
李期邈弯腰捡起它,笑着接话:“不嫌弃,谢谢你的礼物。”
满地的雏菊花瓣随风摇曳着,好似同他告别,微风带着酒香,飘散在鼻尖,让她恍惚之间看到了一个个纯白的身影,以及他们手上捧着的雏菊花。
他们向她招手,珍重而感谢。
李期邈破涕为笑,用力挥手,地向他们告别:“一路平安!”
他们点了点头,最后留恋又遗憾地看了看她与这个世间,转过头来,训练有素的向着桥的那头走去。
李期邈又一恍惚,眼前哪还有什么人影,什么纯黑的刻着奈何桥的东西。
但她知道,他们都好好地向着新生走去,没有一个人掉队。
“走吧。”李期邈抹了把眼泪,低着脑袋。
她也要回家了,带着他们对家人的思念回家。
整理了一些遗物和带回去的特产,李期邈在大悲之下,倒头便睡了过去。
言宣看着她恬静透露出疲惫的睡颜,眼里全是心疼,重情重义之人,每一次生离死别都是一场残忍的酷刑,而她估计已经经历了许多。
但,他摸着李期邈那有些粗糙的双手,他却能将情绪藏得很深,整日都是乐观向上的。
闻将军说她很拼,会不会也有为了发泄的原因呢,他不得而知。
第二天,李期邈是被太阳的温度叫醒了。
她眯着眼睛,看向窗外的风景,便道一声糟糕。
怎么她睡得如此沉,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
一番兵荒马乱的洗漱过后,向着食堂奔去。
而在那边,他似乎见到了熟人。
那个叫王海宽的。
言宣抱着餐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努努嘴,道:“京城调派来的将军就是他了。”
看着让他分外熟悉的男人向着他走来,明明没说上几句,就好像已经是十年好友。
“期……哦哦,陈将军早上好啊。”王海宽向着他打招呼。
李期邈放在餐盘,笑的勉强:“你,你好,王,将军。”
“就和以前一样叫我王海宽就成了,咱们不用这个些虚礼。”王海宽苦涩一笑,又笑容灿然地同他握了握手。
“好,那你也不用叫我陈将军了,就和别人一样叫我怿纠吧。”李期邈道。
“好的,怿纠。”
“你怎么成了这边的驻军首领了?你不是和你父亲在我们旁边的军营驻扎的嘛?你父亲愿意让你来这么远的地方?而且,这地方……”多危险啊。
“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该有自己的选择,我知道这地方远,若是有事,远水也解不了近渴但。”他笑了出来,亮出了八颗牙齿:“这是你曾经的故乡,我想要守护它。”
李期邈有些怔愣,此时现实与过去重叠,他有些恍惚,尘封的记忆柔风细雨地撞入了她的脑海,李期邈脑子便是一抽。
手却已经放在了王海宽肩头。
他轻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这边的人了,王海宽!”
王海宽楞楞地看着李期邈,突然捂着嘴巴,蹲下身子,扒着他的裤子,哽咽道:“呜呜,期邈~”
这边的动静惹来了旁人的关注,李期邈整个人都尴尬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妈的,她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丢人显眼的闺蜜。
她想抽出脚,但王海宽抱的太紧了,她怕她脚脱臼了,这人也不松手。
无奈又温和地道:“放手,王海宽!”
“不放,你都不认我了。”
李期邈脑门上就是一个大大的川子。
“老子数到三!”
王海宽很从心地放开了她,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许皱巴巴的衣服,一本正经地道:“咱们借一步说话。”
李期邈呵呵两声,倒也没拆他台。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上坐下,王海宽立马就跟峨眉山的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他的话如连珠炮:“期邈,你怎么成闻将军弟弟了,又怎么到那边军营里了?听说你被捡到的时候在乞讨,这是不是真的?你在这边,那京城里就是假的喽,怪不得都不和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变心了呢……”emmm,看了看李期邈攥紧地手指,他吞了吞口水,这才消停了下来。
李期邈深呼了一口气,这才挑着些能说的说了。
王海宽一敲桌子,气呼呼地道:“我就知道那个冒牌货不是什么好人!”又一脸心疼地看着他:“期邈你受了那么多苦,还失忆了,当时是有多么无助啊。”
说到这个一直没啥动静的言宣也转过了脑袋,支着耳朵听着,眼里也是同样的心疼。
因为失去这世的记忆,以为自己只是穿成一个没啥背景的路人甲的李期邈,谢谢,我真的适应的良好,就算当乞丐也是能够发光发热的。
她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两声,咳嗽了一下,才道:“还好,没啥记忆,当时真的以为是流民,适应的很好,最后不是还碰到了个贵人嘛,哎,王海宽,你怎么又哭了。”王海宽又眼泪汪汪的,李期邈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