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口的面馆热气氤氲,搅得白雪难以落下,那一处青瓦倒成了京安城里唯一一处别样颜色。
细如牛毛的面根根分明,浸在熬得奶白的鱼汤里,鲜甜香味直入口鼻。一把葱花、两块熏鱼,诱得人食指大动。
这店媱嫦记得,她小时便来吃过,那时听食客说这家面馆打从大昭建国起便开在这儿。现下算算,也该有百来年了。
今日天气差,店里食客仅媱嫦一人,老板娘依稀还是当年模样,脸上的笑始终未曾落下。
“我记得你,顾大将军的千金,咱们大昭威震八方的女将军,”老板娘给媱嫦端上面来,另赠了她一碟腌菜,“大人尝尝,这是这二年我家才有的腌菜。”
她笑得甚是和蔼,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媱嫦点了两碗面,老板娘把一碗放到她跟前儿,另一碗却放到了她对面。
“多谢大婶。”媱嫦也朝她笑了笑。
纵是满腹心事,看到这般笑脸,却也不自觉的就放松了心情。
幼时偷嘴,宁昌总带着她来这儿。
现下她长大了,回京了,宁昌却不在了。
热气在媱嫦眼前氤氲聚集,驱之不散。
老板娘在一旁看了媱嫦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来到她身边坐下,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她。
“我没事,谢谢大婶。”
媱嫦抬起头,眼底一片干涩。
即便愁苦入心肝肠寸断,她仍没有半滴泪水。
老板娘没离开,也不看她。
她拢着手,看着窗外雪花纷飞,忆起从前:
“那些年啊,宁公子常常来这儿,与你一样,点上两碗面。”
“他大多是欢喜的,不出三五日便会有官家昭告天下,说元州又取了胜。后来我便知道,每每他来,必定是你又打胜了仗。”
“后来元州安定了,宁公子便不常来了。大抵是二年前吧,也是这么大的一场雪,宁公子日落后来的。”
“那日我本打算早些落锁,但瞧他那模样……他那天把两碗面都吃了,之后便再没来过了。”
“当时我只当是边关出了差错,却不想……第二日是宁公子大婚,娶了兵部尚书的幺女。”
媱嫦听着老板娘的话,慢吞吞的吃着面。
老板娘大抵是不擅长说故事的,言语间平淡至极。
她却好似看得到宁昌一人前来,或欢喜,或失落。
她在千里之外拼杀,他在这儿为她庆功,或是思念。
她想啊,若没有昨日的事,宁昌哥哥见她回来后,大抵还是会带她来吃一碗面的吧。
老板娘从往昔旧事中回过神来,她又看向媱嫦,脸上仍旧挂着笑:“是了,我想起来,宁公子月余之前还来过一次,脸上还是欢喜的。”
媱嫦的手微微一顿,把面夹断了。
月余之前。
那是圣人下旨招她回京的时候。
她的手微微颤抖两下,本想回应一句什么,门口却闯进来个急吼吼的小厮。
一瞧见媱嫦,小厮先是松了口气,随后便板起脸来,粗着嗓子道:“主事大人,府卿大人恭候多时,您怎得还跑到这儿来了?”
媱嫦猛地回过神来。
诸事繁杂,她不能沉浸在自己的伤怀中。
她没理会小厮,自顾自的把面吃完,放到桌上块银子,这才对老板娘笑道:“多谢大婶,我……”
她话只说了一半便顿住了。
她死死地盯着大婶方才递给她的手帕,上边的两朵梅花分外刺眼。
“主事大人,劳您快些,我家大人重病未愈,你这般拖沓到底是……”
小厮闭嘴了。
他的眼珠缓缓上移,看到了一根筷子。
筷子贴着他的头皮插在他的发髻上,差一分便会穿过他的脑袋。
冷汗转瞬间便浸透了他的衣衫,使他霎时间便丢失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