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换上了明黄色的小龙袍,见苏知阮来了,立刻伸出小手就要被她抱抱,“抱。”
苏知阮顺势接过抱在怀里,这小孩现在只能吐出一两个字,奶娘们试图教会他喊苏知阮皇姐,但小家伙最终只学会了“姐”这一个字。
奶娘们和宫女们都跟在苏知阮身后,相较于奶娘们的平静,宫女们反倒有些紧张,“殿下没有孩子,我们都要仔细着点,免得摔了,今儿可是大日子。”
奶娘只是但笑不语。
眼见着宫女越发紧张,一个奶娘才娓娓道来,语气感慨万千,“若我说,殿下所做比我们一众人都好呢?”
“啊?”小宫女目瞪口呆,“可,可殿下从未有过孩子,而且也没见殿下照顾孩子。”
“殿下的才能,远胜过世间无数男女万千,”另一个奶娘看向一步步走向高台的苏知阮,语气也感慨,“上能治国辅助幼主,下能事无巨细见微知着。”
奶娘们想起最近的事情,也都万分感慨,仅凭言语无法形容她们最开始的震惊。
她们本就是选拔进来的奶娘,自以为是照顾孩子的一把好手,但谁都没想到长公主来看了一圈,顿时发现了很多问题。
起先,她们不以为然,毕竟长公主一个未生育的女子,说不定是摆谱,怎么会照顾婴儿呢?但没想到,她抱起小皇帝的动作娴熟,轻拍慢哄小皇帝很快就不哭了。
照顾孩子很难,是一个生命亲手养育另一个生命,其中倾注的心血和精力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世间母亲个个伟大。
几个月时间过去,奶娘们打心底里佩服这位长公主。
……
苏知阮抱着孩子一步步走上台阶,金簪在乌黑的发髻上斜插,金光闪闪,流苏微晃,朝臣下拜,在祭坛下跪着迎新帝。
小皇帝见此场面,不哭也不闹,只是攀着苏知阮的袖口看着祭坛。
万朝礼制规定,皇帝登基需祭告天地,搭建祭坛,上香献帛,接受玉玺和诵读表文。
风声猎猎,吹起苏知阮的衣袍,朝臣无一人发出声响。
小皇帝懵懂无知,只是被抱着带进大殿,苏知阮简化了流程,上香之后行跪拜大礼。
她执起小皇帝的手献上丝帛。
殿内,太监高呼,“跪——”
殿外太监一声声传,长声不断,上至云霄。
“跪——”
皇宫内的朝臣,皇宫外的百姓,在这时齐齐跪礼,声势浩大。别国使臣没有跪,但都用本国的方式表达敬重。
顷刻间,古钟敲响,沉稳厚重的钟鼓之声立时回荡在整个皇宫,庄严肃穆。
苏知阮起身,把小皇帝交给身侧的内官,又接过一卷表文。
内官抱着新帝,和苏知阮走了出去。
风已停,万里无云。
身穿黑金华服的女子气质卓然,一张脸美到令人惊心动魄。
“自我朝开国以来,历代先祖励精图治,修齐治国,我万朝日益强盛,海晏河清。微臣薄德,愿此生侍奉先帝身侧,却惊闻先帝崩殂噩耗,不胜悲痛。”
“承先帝所托,继先祖大业,十一皇子苏景宜——获命于天,既寿永昌,乃顺天应民,宜继承大统,登基为帝——”
不知何时的风又吹拂她的衣角,华贵的女子声音高朗,仿佛她才是那个登基的帝王。
“自即日起,内外官民恪守帝令,诚心顺化,共遵法度,建言上书,宜陈陛下,使天下百姓永享安康;愿与四方使臣缔结安定之约,共谋太平盛世;百姓孝顺父母,友善亲邻,安居乐业。”
“蒙新帝登基之幸,帝令大赦天下,减税两年,愿天下臣民共勉陛下所志,共享太平之福。”
……
季骁远隔着很远,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他身侧三尺开外,是依旧顶着苏知阮身份的翠花。
她见季骁远的眼神始终都在苏知阮身上,在一瞬间,她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都不会被那人看到。
苏知阮……她真的很强大,无论是才华能力,还是内里灵魂,一想到这儿翠花的长指甲掐到肉里。
起先,她顶着嘉兰公主身份到王朝时,整日战战兢兢,整日努力学礼仪,学琴棋书画,后来王朝大张旗鼓迎回摄政王时,她发现竟然是季骁远,惊喜之下,她缠着季骁远,试图夺得摄政王妃的位子。
但任由她使出浑身解数,季骁远只是漠然,连一句话都不跟她多说,而是整日寻找妻子。
旁人不知,但翠花最是心知肚明,这个妻子就是苏知阮,她得不到摄政王的爱,得不到摄政王妃的地位,即便皇帝等人极力劝阻,但季骁远不是委曲求全的人,他直白说他的王妃只能是他认定的妻子,皇帝无法,只能让人继续寻找。
再然后,万朝的消息传来,季骁远已然知道万朝皇宫的巨变就是苏知阮主导的,他准备了好几天,这才大张旗鼓来了万朝。
而从始至终,她这个假冒的嘉兰公主甚至都不能靠近他身边三尺,更是连一个眼神都无法得到。
她也没想到,再次看到苏知阮竟会是这样的场合下,翠花这段时间总是听说万朝镇国长公主的事迹,昏庸的先帝和她的强硬手段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最开始很多迂腐的人根本不信一个女子能有治国之能,几个月后的现在,不少人刮目相看,甚至觉得她称帝才更好。
……
祭坛结束之后,还有金銮殿行跪拜大礼。
苏知阮把小皇帝交给奶娘,她揉了揉肩,心中有些感慨。
如今很多人都明里暗里想让她登基当女帝,还好她从始至终都没这个想法。
光是现如今的监国公主就累的她身心俱疲,若是干一辈子那太惨了,她野心本来就不大,也不太喜欢皇帝的生活。
再者,任务还没完成呢!比起整天看堆积如山的奏折劳心,她还是更想靠在高大魁梧清俊强壮的任务目标身上劳力。
朝臣们也都陆陆续续往金銮殿而去,有些青年才俊方才远远一看这位倾国倾城的长公主就心动,现下更近一步看见,更是被迷得神魂颠倒,眼珠都移动不开了。
“别看了,仔细着御前失仪。”礼部尚书的儿子是礼部侍郎,走在他身侧,眼见着自家儿子脚步乱七八糟,他只消一个眼神便立时明白他儿的想法,尚书小声警告,“公主殿下可不是你能肖想的。”
“爹,殿下忙于朝政,身边既无驸马也无夫郎小侍,若是儿子……”尚书儿子顿时心猿意马,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打包到苏知阮的寝殿。
礼部尚书又想了想,儿子真的能当上驸马也不错,公主若是日后想称帝,那他儿子可就是皇夫……他也有了想法,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回去再提。”
有这样想法的,自然不只是他们一家,家中有适龄儿子的都动起了心思,准备塞给苏知阮,到时候得到长公主垂青,那对全家都是光耀门楣的好事。
万朝律法,五品以上官职入朝,从二品以上官员入殿。
苏知阮是有监国身份的镇国大公主,相当于摄政王一般的存在,她站在重臣之首带领百官行礼。
小皇帝被抱到龙椅上乖乖坐着,眨着眼睛看向苏知阮,苏知阮刚一和他对视,眼见着小家伙立马想要伸手说抱抱,嘴都成了圆形,她轻轻摇头,小家伙像是听懂了,慢慢把手放下,就是眼见着有些委屈。
百官跪拜,三呼万岁,行君臣之礼。
封赏诏书由太监总管宣读,该封赏的封赏,该贬黜的贬黜,皇后被立为皇太后,其余妃嫔并没有按祖制陪葬,很多都是被老皇帝弄进来的可怜女子,苏知阮给了几个选择,要么拿了封赏自行出宫或回家,要么留在宫中学手艺学技能当女官,或者去庵堂修行。
当日大皇子逼宫时苏知阮遇到的那位李贵人,她在后宫不受宠,常年手不释卷读书甚多,苏知阮给出选择之后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女官,现如今已然是她手下一个出色的女官了。
至此,登基大典顺利走入尾声。
原本应当有一场宴会,但小皇帝毕竟是个婴儿,能坚持醒着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苏知阮果断把这一项取消。
接下来,便是使臣入朝恭贺新帝了——
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王朝使臣到——”
苏知阮一顿,她微微抬眼,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瞬间映入眼帘。
陡然间,她感受到掌心好像出了细密的汗。
是——季骁远!
曾经那个身穿布衣也身姿挺拔修长的魁梧男人,与现在这个清瘦矜贵的王朝摄政王重合。
他还是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男人刚一入殿,眼神便不由自主落到了自己日思夜想之人身上,旁人仿若无物。
天地黯然失色,独独她是唯一的色彩,是她的妻子,是他寻觅很久的心上人。
季骁远努力压下心中如潮水的思念,眼神移到大殿。
“本王代表王朝恭贺万朝新帝登基,祝陛下圣体康泰,国运昌盛。”
“王朝送贺礼贺喜万朝得明君,得贤主。”
太监朗诵王朝送来的礼单。
“揽月城,雍华城,穗宁城赠万朝——”
“黄金百万两——”
……
一下送三座城,都是两国交界,其余大礼也代表了大国实力。
朝臣都在心中感慨,只有两人有些心不在焉。
季骁远胸腔震动,他想看身边的少女,却不敢。
他是在怕。
曾经叱咤风云的摄政王殿下,害怕她装作不认识自己,害怕她不愿回想曾经的过往,害怕他们就这样散了,更害怕此生不见。
在场成千上万人,无人知道看起来素昧平生的万朝镇国长公主和王朝摄政王,曾经只差一日便成婚。
仿佛在万千人海之中,两个陌生人有着同样的秘密。
只差几个时辰,只差一夜,便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能相守白头。
阴差阳错,却让他们分离,再次见面,都变成了如今金尊玉贵的重臣。
季骁远喉结滚动,昭示着他内心心情的不平静。
此时此刻,他多想上前牵着她的手,唤一声“娘子”。
咫尺之遥,即便近在眼前,可尚不知两心是否能相交,那便如同烈火烹油,无法宁静。
长长的礼单读完,朝臣们都被这大礼震惊,但随后便是喜悦。
王朝送如此大礼,便是有交好之意,不动兵戈便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没有战火纷扰,也不会民不聊生。
丞相和礼部尚书对同行使臣说完客套话后,登基大典就结束了。
朝臣们依次退出金銮殿,往外走去。
等到走出紫宸宫宫门后,大臣们都松快了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苏知阮也跟着退出来。
她刚想找季骁远,却见三两个红着脸的年轻臣子围了过来。
“公主殿下安,微臣是太傅嫡幼子,早就仰慕殿下大名,”少年深呼吸,近距离看着苏知阮那张美到惊人的容貌,他脸已然红透了,但还是忍着紧张继续说下去,“若殿下得空,可否来府中喝一盏茶,微臣新得了一套茶具觉得与殿下甚是相配。”
旁边的少年也脸红羞赧,“臣想邀殿下赏花,城南花已开,殿下若能赏光,臣……”
礼部尚书的儿子见这群人挨挨挤挤,他也不甘示弱,直接自荐枕席,“殿下日夜为国事操劳,身边没有一个贴心人照顾,微臣愿效犬马之劳服侍殿下身侧,哪怕不要名分,只要能跟着殿下就好。”
苏知阮:“……”
就在礼部尚书儿子刚说完,周围的少年也不装了,各种虎狼之词脱口而出,卖弄文采的,夸赞自己身体的,苏知阮一阵头疼。
周围老臣们放慢脚步,笑着看这一幕,有儿子的要么为儿子捏一把汗生怕儿子落选,要么恨自己儿子一事无成长得也一般。
季骁远站在宫墙旁边,花叶从树上落下,恰好吹到他肩头,苏知阮也看到了他。
于是,少女清了清嗓子,看向远方的故人,笑着开口,“你们来晚了。”
“啊?”喋喋不休的少年们停住,疑惑地看向尊贵的长公主殿下。
“字面意思。”
少女狡黠一笑,下一秒,她拎起裙摆从人群中奔出去——
裙角飞扬,金线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她像一朵盛极了的花,飞向宫墙下的叶,身后无数少年追上去,却见苏知阮声音清脆地喊了一声,“季骁远!”
一刹那,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
任由谁都没想到,长公主就这么奔向那位传闻中狠厉暴虐的摄政王季骁远。
而他,上前紧紧拥住他们原本稳重的公主殿下,眸中满满的都是失而复得的珍惜,和险些溢出来浓重的委屈。
“阮阮,好久不见。”
极少数人看到,冷酷摄政王的眼角竟落下一滴泪,沁入苏知阮的华服中。
乳燕投林,倦鸟归巢。
当日差一天就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而今日,是他们重逢的第一天。
此刻,世间万物尽数消散,唯有他们二人存在。
季骁远想,他这辈子应当都不会忘记少女推开无数人,像月亮一样落到他怀中这一幕了。
天上月落了下来,坠入他的怀中。
而他吻了上去。
*
长公主与王朝摄政王的事情,在几个时辰之内传遍了京城。
无数百姓津津乐道,传来传去甚至已然换了个版本,比如,他们本是天上相爱的神仙,下凡是历劫的。
待字闺中的少女们听到之后春心萌动,而全京城的少年们心都碎了,尤其是亲眼见过苏知阮的年轻臣子们,本以为自己当不了驸马也能当个夫郎小侍,结果驸马爷是季骁远,他们毫不怀疑,若是当了长公主的小侍,隔天就被摄政王分成好几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