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说,小南于学业之上,天赋极佳。
且也到了年纪,下个月的乡试,可全力一时,若是得中,前路一片开明。
只是小南启蒙的晚了些,能有此番学识,全靠平日里的刻苦,若想乡试拿下名次来,还需好好的补习一番才是。
小南的基础差了些,平日里为了省银钱,许多书本不曾看过。若是愿意,夫子愿意在课后单独辅导,但是许多书本还得小南自己准备,若是可以,小南还需要住在私塾才好。
听说不能回家,小南连连摇头,却被芽姐按住。
芽姐说:“一切听先生的,银钱我来准备,只求先生能多教小南一些。”
小南一百个不愿意,芽姐把他拉到外面:“你读书成才,日后便能高中,你看今日那对夫妻,见了官差都犹如老鼠见了猫一般。若是你以后有了官身,我们便再也不会被人欺负。现下辛苦些又算什么,银钱姐姐可以挣,但这书,你必须读。”
最后,小南答应住在私塾里,在乡试之前不再回家。
芽姐回去之后,将自己攒的所有银钱清点了,划出了一半,交给了私塾的先生,托他给小南买书本笔墨,还有额外的束修。
自己则开始没日没夜的磨豆子,做豆腐。
院子里的石磨,一推便是一整夜。
芽姐还带着自己做好的新鲜豆腐去了官衙,感谢官差们仗义相帮。官差们听说小南在准备乡试,芽姐又独自在家,便又布了一支巡逻队伍,晚间便在芽姐那条街上巡视,以免被恶人报复。
可那对夫妻,一直都没出现过,仿佛真的很老实一般。
转眼间到了乡试,一向不信神佛的芽姐,带着满满一篮子的香火,去到寺庙里,拜了一夜。
小南不负众望,一举夺筹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芽姐正在院子里的石磨边对着上天祈拜。
隔壁婶子将好消息传回来的时候,芽姐哭的不能自已,泪眼模糊间,小南站在门口,拿着红色的绸书,直直的跪了下来。
这是镇子上第一个乡试拔的头筹的学子,芽姐家里来了许多恭贺之人,那几日里,姐弟二人只觉得,脸都快笑酸了。
私塾里的先生说,小南的才华不该埋没在苗镇,最好是去城里的学堂里,那里的老师德高望重,小南若是能去,定比现在还要出彩。
芽姐一拍而定,去。
又将自己攒下的积蓄全塞给了小南,让他只管去学,家里一切自有她在。
纵使有万般不舍,为了不让姐姐受苦,受欺负,小南还是去了城中求学。
芽姐又回到了每日推石磨的日子。
这天,隔壁的婶子带了一个憨厚的男子来到小南家中,言语间,便是想做媒。
芽姐摊开自己的双手,只说自己只想供着弟弟上学,不想考虑儿女私事。
连着几回,来做媒的人也打消了念头。
那私塾的夫子说,小南乃是状元之才,现在又去城里读书了,日后考取了功名,照姐弟二人这番情谊,芽姐自然也是跟着水涨船高,届时还怕嫁不出去不成。
许多想沾光的人,见芽姐油盐不进,渐渐也歇了心思。
镇上私塾里的先生说,城里花销大,而且公办的学堂里,笔墨纸砚俱是统一购买,且价格不菲,银钱还需足够才行。
芽姐便又在家里养了鸡鸭,种了菜蔬。磨豆子,做豆腐,卖豆腐花,卖豆浆。三更半夜的时候,院子里的石磨都不曾停歇。
隔壁的婶子见了也是心疼,不由的劝芽姐,身体重要,小南这么出息,别等到弟弟风光的时候,姐姐却累倒了。
芽姐抹着额上的汗笑着说:“从前逃荒的时候什么苦都吃过,如今这些不算什么。”
手上却是一刻都没停下来。
小南每个月都会回来一次,芽姐都会准备新衣服,包上好些银钱。
小南看着日渐消瘦的芽姐哽咽道:“姐,我回镇上的私塾吧,你别这么累,我在镇上的私塾里一样学。”
芽姐那天,罕见的发了脾气。
自此之后,小南再也不提回来之事,只是更加刻苦,每次回来都会将荷包的银钱倒出一大半留给芽姐,说自己够用。
就这样,便到了第二年春天,会试的日子悄然来临。
会试需八方学子进京赶考,需要提前赶路。小南早早回了家,又帮芽姐做了好些活计,这才被三催四促着上了路。
临行前一晚,芽姐带着小南在石磨旁烧掉了那些从尸体身上拿下来的银钱。
芽姐说,自己年少时身无一物,吃饱便是王道,自是百无禁忌。可后来,渐渐信了因果轮回,那些银钱除了初时用来安家用了一些,其他悉数都保存完好,芽姐又将用掉的给补上,全部烧了去,只求因果不要轮回到小南身上。
尔后,芽姐又将这些日子兑换的银票偷偷塞进了小南的行囊里。
晨露之上,目送着小南的背影离开。
起先小南每到一个驿站便写封信回来,报个平安,为了节省银钱,一个月一封,很是准时。
可再第三个月的时候,杳无音讯。
芽姐觉得,可能是忙于学业,不曾来得及吧。
就这样,第四个月,第五个月,直到会试结束,都不曾有小南的消息。
等到所有赶考的学子们都回了家,都没看到小南的身影。
芽姐去问同行之人,只说小南为了省钱,不曾坐船走水路,自己走陆地前行。
芽姐想出去找,可又怕小南回来的时候,家里无人相候。
就这么等着,从春天等到夏天,从夏天等到冬天。
小南没有回来。
原本等着小南高中而归的人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说,小南落榜了,没脸回家了。也有人说,小南定是高中了,改名换姓,做了大官。自是哟掩去自己贫穷的出身,任谁知道自己有个卖豆腐为生的姐姐,都觉得不光彩的。
风言风语,芽姐恍若未闻,只在落日余晖里,站在门口看着远处出神。
芽姐肉眼可见的憔悴了,常常坐在石磨边上,抚着小南寄回来的信纸默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