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南如他答应芽姐一般,有了孩子气。
他会将私塾里午间发的糕饼揣在怀里,到家之后小心翼翼的拿出来,塞进正在磨豆子的芽姐嘴里。
芽姐给他炖了鱼,他也会将最嫩的一块夹给芽姐,说姐姐多吃点。芽姐若不依,便撅着嘴自己吃饭,直到芽姐吃下那块鱼肉,这才笑出来。
他还会拽着芽姐的衣服撒娇想要去后山采药,再三保证只去一个时辰,一定会小心。芽姐拗不过,索性停下手里的活计,背上竹筐一起去。
姐弟两人在山间总能挖到些菌子野蘑,晚上再清洗了,又是一顿美餐。
有天,小南回家晚了些,进了门也不若从前那般抢下芽姐手里的活计帮忙,只匆匆的回了屋子。再出来的时候了,已然换了件衣服。
芽姐稀奇,小南一向爱干净,衣服都很整洁,回家换衣服倒是头一回,便唤小南过来问问。
小南却站的远远的,捡着一边菜筐里的豆角自顾自的摘着,嘴上回着话,却怎么也不愿意近前。
见他躲闪,芽姐便想过去看看。越走近,小南越躲,直到芽姐带了些严肃,这才将脸转过来,赫然好大一块淤青。
再三询问下,才知道,小南与私塾里的孩子打架了。
只因小南无父无母,唯一的一个姐姐,却也是成天抛头露面的卖豆腐,也不是多好听的生意。那时的女子未出嫁前大多足不出户,待字闺中做些绣活罢了,未婚女子像芽姐这番做派的极为少数。
可芽姐早年填饱肚子都困难,哪会那些精细的绣活。一双手因为常年磨豆子,结了厚厚的茧子,一到冬天尽是红肿的冻疮。
前些日子突然下了雨,芽姐一路跑着过来给小南送伞,路上泥泞,衣摆上尽是泥点子不说,一双手又黑又粗,被小南的同修看到了,私底下说了不少坏话。
原本都是背着小南说的,可今日小南书考又拔了头筹,夫子便让私塾里的学生们皆要如小南一般学习,那些孩子不服气,便嘀咕着诋毁芽姐。
小南哪能听的这些,挥着拳头便冲了上去,最后还是几位夫子合力将人拉开,这才作罢。
芽姐给小南的伤口上抹着药膏:“他们说的也没错,我这双手确实也不好看。”
“姐姐的手是最好看的。”
原本还想说他两句,见小南执着的样子,到底没有开口了,只问了身上可还有别的伤口。仔细检查了,小南又再三保证此事夫子已经解决,这才放他回去休息。
第二天,芽姐正推着卖豆腐的板车在集市叫卖着,隔壁的婶子步履匆匆的跑了过来,只说小南出事了,快去私塾看看。
昨日与小南打架的那个孩子,家里在镇子上开绸布店,家中殷实,又是独子,养的自然是娇惯了些。昨日与小南拳脚相向,一点都没讨到甜头,带着一身的伤口回家哭嚎着,第二日那父母便寻到了私塾里,抓着小南不放,嚷嚷着要小南付出代价。
芽姐扔了板车,托隔壁婶子快去衙门报官,自己急急的跑向私塾。
等她到的时候,小南正被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按住,似是被逼着下跪。面前是两个衣着富贵的夫妻。
夫子被人拦在一旁,只能干着急。
芽姐一头冲过去,撞开了一个押着小南的人。安稳了这么些年,原本那些与人争抢吃食斗狠的气势尽数被掩了去,可一见小南如此,原本尘封已久的蛮力尽数激发了出来。
那人一个没注意,被撞了个踉跄。
芽姐挡在小南身前,恶狠狠的盯着那夫妻二人。
那锦衣妇人被盯得后辈发寒,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中年男子见状,直了直腰肥厚的腰身:“想必你就是这混账的姐姐了,昨日将我儿打成这样,若是不给个交代,今日便饶不了你们。”
芽姐自也不是吃素的:“你家孩子先在人背后嚼舌根子,我们姐弟二人不偷不抢,凭着自己的本事做买卖养家糊口,倒也不知是谁如长舌妇一样,打了又如何?”
“孩童之间的玩笑话,又如何能当真,值当下那么重的手?”那妇人不服气。
“那我现在说你肥头大耳,粗鄙不堪,肉市里那三年的母猪都不如你吃的壮实可行?”
“小贱蹄子你说什么呢!”那妇人闻言揽着袖子便要来打。
芽姐站直了身子,撸起袖子狠狠一推,常年推石磨的力气这时派上了用场,那妇人一个没站稳,便摔到了丈夫的怀里。
“我不过与你说句玩笑话罢了,如何能当真?值当还要来打我?”芽姐将原话还了回去。
那夫妻二人见嘴上讨不到便宜,便懒得再多费口舌,一个眼色示意一旁的下人制住芽姐。
几人正推搡着,门口的官差挤过人群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倒也认识,当初还是他帮忙给找的房子给芽姐安的家。
听一旁的夫子将来龙去脉讲了,便走到姐弟二人面前:“口舌之争,岂能动手?”
一边的夫妻二人闻言连连点头,凑到官差面前添油加醋,却没想官差张口便斥:“私塾之内,岂容你们撒野。一帮人跑到书院里来欺负两个小孩子,还要脸不要。原也是你家孩子嘴上无德,若是那弟弟闻言无动于衷,倒也不配再读什么圣贤书了。”
夫妻二人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私塾门口也围满了一堆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间,又说这夫妻二人做黑心生意,买的布匹以次充好,质量奇差不说,还概不退换。又有人嘀嘀咕咕说那大腹便便的男子极为好色,又惧怕家里的母老虎,经常私下狎妓。
那妇人闻言,顿时黑了脸。
官差只问,是和解还是跟着回官衙一趟。若是回了官衙,正好连着上月里那起布匹掉色,还不给调换的案子一起结了。
夫妻二人闻言连连摇头,只灰溜溜的带着一帮人走了。
官差见多了这样的老油条,平日里做生意偷奸耍滑了些,自是无法缉拿的。
待人都走尽了,官差方才语重心长的告诫姐弟二人,这对夫妻品行不佳,且极为记仇,这些日子收敛些,自己注意安全。若是有事,便去衙门找他。
芽姐和小南又是好一顿谢,又和夫子道歉,只说给私塾惹麻烦了。
夫子却摆摆手,将姐弟二人唤进屋子里。
“哪怕今日不出此事,我也要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