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女忙活完手里的事,转身便去水池边净手。
一身海青的轻纱外罩,里面只着了一身月白里群,鬓间只一只同色的玉钗,其他再无首饰。一双眼睛灵动皎洁,可自额上至脸颊,一块漆黑的胎记遮住了原本清丽的面容。
便是这块胎记,让她连在府中的名号都无。
世人皆知苏家有六女,皆容貌过人,而她因出生时脸上胎记吓人,唯恐辱了苏家名声,便被瞒了下来,做那只有内宅知道的第七女。
七娘的父亲排行第三,也是苏家幺子。自幼也算才识过人,可比起大哥那般神学,自是被遮掩了过去,只在朝中谋了个六品官职闲闲度日。
七娘的母亲也是家富家千金,与夫君成婚后也是相敬如宾,过的也算安逸,可就在生下苏七娘后,一时间受尽了冷眼。
七娘的父亲不忍妻子委屈,便自请搬到了偏院,人少了些,妻女便也能自在些。
画秋看七娘净了手,适时的递上了巾帕:“听底下人来报,老爷今天便回来了。”
“嗯,等会去小厨房里看看鸡汤可炖好了,再挑些鲜嫩的青笋,父亲爱吃。”七娘将手擦干净。
父亲半月前因公外遣,前段时间传信说回来了,却没想这么快。好在厨间菜蔬还够,不难凑出一桌好菜色。
正在画秋将一盅炖肉端上桌的时候,便见门口一声传唤:“老爷回来了。”
苏言踏进门槛,便见妻子迎了上来,携了爱妻的手步入了内堂:“不是说你染了风寒吗?怎么还站在门口。”
李氏闻言婉婉一笑:“已经大好了,听闻夫君今日回来,便想着早些等着。”
“嗐,这有什么好等的,这不是回来了。”话毕左右寻了一会:“七娘呢?”
“听说你要回来,下午便在厨房忙活了,这一桌子菜都是她准备的。”李氏刚想唤人去将女儿找来。七娘便端着一盘青笋走了进来:“爹爹回来了。”
苏言应声,让妻女悉数落了座,又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盒子。
一方递给了李氏:“这是凝安香,你夜间浅眠,用这个许能睡的安稳些。”
又将另一方递给了女儿:“偶然间寻得了这个,名唤墨茧,说是玄石之上寻得,似玉非玉,触手温热,很是有趣,便给你捎着了。”
七娘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物墨色长圆,烛火折射下散着隐隐彩光:“谢谢爹爹。”
苏言经常因公外遣,每次回来都会给妻女带些小玩意儿解闷。
一餐饭其乐融融不提。
晚间,七娘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上拿着墨茧把玩着:“若是再温热些,冬天便也能省个汤婆子了。”
画秋闻言失笑:“姑娘,这么好看的东西哪能做汤婆子啊。”
七娘将墨茧离的烛火更近些,眼见那物着彩光更甚:“那便做个好看的汤婆子。”
画秋摇摇头,早已习惯了自家小姐这般天马行空的样子。
墨茧便被七娘放在了随身的荷包里等着冬天做汤婆子。
七娘是个很乐观的女子,无论何时都能想的很开。
因为面上不雅,便被关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自懂事起便不能出门。
七娘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院门口不足百米处的小池塘,因着放生了年幼时父亲给她带回来的那只小鱼。
即便如此,还被几个下人看到了,禀报了大房,当晚母亲便被大伯母唤了过去。
那时她还懵懂,只看到母亲回来的时候眼眶发红,拦住了刚刚归家要去讨个说法的父亲,二人相携叹气了许久,却也没舍得斥她半分。
七娘也读过许多书,父亲时常会给她带上许多孤本。母亲也时常陪伴左右为她注解一二,她总是过目不忘。
她在院中置了一只不大不小的水缸,央求着父亲买了几株莲花,花朵长成了,剪上一朵放置母亲的床头,其余的便静静等着,待结了莲子,再摘取下来,煲了莲子羹,做一家三口饭后的甜汤。
中秋之时,府上按例发了好些螃蟹。父亲不爱吃那清蒸的,觉得寡淡。
她便自己按着食经上的菜谱,制了腌蟹,酱蟹,炒蟹,甚至还能做出蟹粉酥来,父亲吃的连连称赞,连不喜河鲜的母亲都能吃上许多。
母亲经常会执了她的双手,只说委屈了她。
她便撒娇似的抱住母亲,一家人在一起,便是最好的。
父亲这次外遣,似是查出了些许棘手的事情,虽未表于面上,七娘却是能看得出来。
这天饭毕正喝着清茶,便有人来禀,说是大老爷传见。
说来也是好笑,明明一母同胞的兄弟两个,相见之时,用“传见”二字。
苏言嘱咐了妻女早些休息,便匆匆而去。
半夜回了院子,不忍打扰妻子休息,便想着去书房睡上一晚,却没想书房的灯却是亮着的。
他们这间院子不大,分不出额外的书房给七娘读书用,是以苏言便将自己的书房一分为二,放置了书桌案架,给七娘用着。
推门进去,便见七娘执了毛笔径自的写着什么。
“怎么还没睡?画秋呢?”苏言走近。
“我让她去睡了,眼下我睡不着,便来临些帖子。”
苏言见过家里几个侄女的字,大多娟秀清丽,只七娘的,带着飒爽干练,那份大气,连如今的贵妃亦不能及。
字帖已经临了大半,显然已经写了很久了。
“差不多便早些去睡吧,明日再写也可。”
“父亲。”七娘搁下了手中的毛笔:“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何出此言?”
“往日里大伯很少唤你去前院,更不会留你于深夜。”
苏言被问的顿了一瞬。透过昏黄的烛光,女儿面上那块黑色印记愈加明显,却挡不住她眸中半分关切。
“没什么,叙些家常罢了。”
“父亲,可是此行遇到麻烦了。”
苏言抿唇不语,女儿自幼聪慧,自己那些面上功夫最多能把妻子瞒过去,可于女儿面前,是万万瞒不住的。
“前段时间河坝加修,两个月不到便隐隐有了倾断之势,我等奉命前去查探,发现修缮河坝的材料皆是次等,连当初修缮的工人,都找不到了。”
“督查修缮的,可是二姐夫?”七娘一语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