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花匠匆匆赶来。紧随其后的还有那位紫衣男子。
月似后来才知道,这是当今太子,和傅长安关系甚近。
太子一脸稀奇的看着傅长安询问花匠各项事宜:“昨日父皇留你都不曾应下,就为了这盆花?”
傅长安一如既往的神色淡淡,给花匠指了花茎倾斜之处。
月似还有些赌气:昨夜淋的走路都是一地湿印,这会子又端起来了。
到底没出声,心里想想罢了。
可在花匠执了竹板将她被风吹弯的花茎固定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嘶”了一声。傅长安锁了眉头,声音有些不悦:“轻一点。”
原本被喊来伺候这株千金难求的月神,已极为小心翼翼,如今再被眼前这位素有玉面郎君的御前红人一说,花匠心里苦,可花匠不敢说,只能愈发的轻手轻脚。
太子很是宽慰,拍了拍傅长安的肩膀:“总算开窍了,月神难求,是得尽心些,等花开之日便能入药,你便也能看到这些个姹紫嫣红了。”
傅长安不语,抿着薄唇看花匠将花茎固定好,又施了药肥。
花匠是太子的人,为了更好的照看她,便被留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太子发话的时候,花匠倒是没什么想法。毕竟作为花匠,能亲手照看这世间闻名的月神,堪称是他从业生涯里的光辉时刻。
可那一身青衣的玉面郎君淡淡的看过来,声音毫无起伏的一句:“辛苦了。”
花匠觉得额上的汗,又多了一些。
日子还是那般一如既往,却好像又不似那般一如既往。
晨间花匠都会来看一看她受了伤的茎叶。晒月亮的时候,没有茶叶,没有干花,只有一壶清水。再被装到盒子里,一路拎回去,和灯盏一起,看着傅长安入睡。
自从知道傅长安能听到她的声音后,月似再也没有说话了。
只偶尔深夜之余,伴着灯火摇曳,看着傅长安轻眠的眉眼,在心里叹上一句:“真好看啊。”
后来,她恢复好了,花匠也没有走。傅长安向太子买了他的身契,直接将他留在了府里。
月似还是往常那般,静静的在他身边,日复一日。
这天月似有些无聊,见傅长安手里的书卷不是往日里她看不懂的文字。
而是一株株花草的绘式。那书上的花草,和她颇像。
月底到底还是好奇:“你在看什么?”
傅长安的低了低书卷,书桌上那盆绿枝这些日子将养的很好,又长了两片新叶。
“你愿意和我说话了?”
月似不想承认,可是不能说话的日子实在憋闷,只“哼”了一声。
傅长安知道,这是消气了。
将书卷摊在她面前,指着纸张之上和她相似的画:“在看关于你的书。”
月似将枝叶往书前探了探,有些不屑:“真丑。”
傅长安有些好笑的将书收了回来:“许是编书之人没见过你。”
“我们月似一族百年得一株,哪是这么容易见的。”月似有些不以为然。
“你叫月似?”
她有些恼了,这人说话总不在点子上。
“西藩进贡你时,只说你叫月神,是国宝。”傅长安搁了书本,一只手闲闲的抵了下颌,就这么看着她。
月似挺了挺自己新长的嫩叶:“西藩算什么,我还去过辽原,看过海地,那些个奇花异草在我身边,我都懒得看。”
傅长安很给面子的接道:“你去过这么多地方?”
“那是。”月似觉得自己又行了:“辽原的君主怕我不适应风沙,特地造了间金殿,寻了好些花草与我作陪;还有那海地,连飘过的风都是涩的,那些日子里,我一片叶子都没长成,还缩了一些。”
“那些花草也会与你说话吗?”傅长安问道。
“才不是,只有修炼得道,有了灵识的才能说话,几十年间,我也就见过一株明兰能与我叙上两句,其他的不过普通花草罢了。”
“那你便是修炼得道?”
“我们无需修炼,自破土之日便有灵识。”
“真厉害。”
“那当然!”
月似被捧的飘飘然,全然忘了淋雨一事,将这些时日里没说的话通通补了回来,碎碎念念个不停。
傅长安就这么撑着下巴,听的一脸认真。
甚至中途还给她浇了一点水,怕她说多了会渴。
他们的关系缓和了很多。
应月似的要求,傅长安换掉了那个灰扑扑的陶制花盆。亲手凿了好大一块树根,中间留了一点实心为隔。一半给她做盆,另一半给她做了一个小小的水景。特地寻了小小的鱼苗,放在那一半的水里,上面散散的铺着两三片铜钱草。为了方便月似看鱼,底下特地凿的一高一低。
傅长安忙的时候,她便自己看小鱼在水里游的欢快。
傅长安知道她怕黑。
夜里燃着本已是上好的灯油,他还是觉得熏了些。不知又从哪寻了一颗半拳大的夜明珠,在小鱼池子里支了个台子,将夜明珠放在上面。
柔亮又温暖。
有一次月似差点又淋了雨,
傅长安对着夜明珠沉思了一夜,第二天翻开了一本落了灰的天象书。
从那以后,月似再也没淋过雨。
月似后来才知道,太子一直说的入药是什么意思。
傅长安这一脉,向来是带着些许缺陷的。类似听力有碍,不良于行云云。到了傅长安,便是看不见颜色。
在他的世界里,是灰蒙蒙的一片,所以傅长安的家里,没有花草,没有画作,因为主人看不到,摆着也没什么作用。
可能傅长安真的很厉害,所以在西藩进贡了月似的时候,皇帝便赏给了他。
只不过那时他已经习惯了没有颜色的生活,对月似并不上心。更别提那所谓的百年花期的传闻,只当她是盆普通的花罢了。
月似不同,她在这世间流转,见过的太多。绘声绘色的和傅长安讲她见过的,听过的。连海边螃蟹和贝壳打架都要絮叨很久。
傅长安就坐在一边静静的听着,端着一杯清水。从上次月似淋雨之后,傅长安便再也没喝过茶。甚至热水都不曾有,皆是温水。
每当月似讲到激昂之处,恨不得拍着胸脯保证一般:“待我花开之时凝了人形,那花蕊借你治眼睛;等你眼睛好了,我带你去海地,去辽边;不比成日里窝在京中有意思。”
傅长安扶住了那摇摇晃晃的枝叶,轻笑着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