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陌然遥望着湖中那柳树的倒影,不知是他心情不佳,还是何缘故。
在这样的夏季,那些柳条也显得有些垂头丧气了。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目光极为忧郁。
“唉声叹气,是有什么心事吗?”
一道银铃般清脆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他身躯微微一怔,缓缓的转过身去。
树荫下,蓝衣女子望着他,浅浅一笑。那笑容如一缕凉风,在这燥热的天气中为人送来一丝清凉,叫人不禁平心静气起来。
风陌然看了她一眼,努力扬起一个淡笑,说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聂羽卉走上前来,轻挽起他额前发丝,温婉动人的道:“今日天气好,就到处走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我们以前经常来的这地方,却没想到你也来了。”
感受着她的柔情,风陌然却未能如往常一般,对她热情以待。
他虽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微笑,但那微笑怎么看怎么苦涩。
聂羽卉望着他那苦涩的笑容,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啦?”他关切的问道。
聂羽卉轻声说道:“还能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后勤的案子吗,你也知道,方世杰再怎么不是,也是我生父,谁知。。。”
说着她又是一声叹息,随即又说道:“当初我那么的笃定他不会是幕后黑手,就是觉着虎毒都不食子,他虽未养我,可我身上到底流着他的血,他。。。他即使再狠心,也不该。。。”
她表面暗自垂眸,实则偷偷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风陌然的反应。
风陌然听了她那么说,脸上的表情果然变得极为复杂。
他略显不自然的说道:“也许。。。也许。。。他也是实在万不得已呢?”
聂羽卉听了他那么说,依着她对风陌然的了解,便明白。若风维盛当真是幕后黑手,只怕风陌然现下还是会维护他。
她轻皱起了眉头,试探的说道:“他还能有什么理由呢?无法就是为了填补他的亏空。为了亏空,居然连后勤都敢贪。
我们聂家军十万将士啊,十万个将士的背后,便是十万个家庭的破碎。有这么个爹。。。我还真不如没有。”
风陌然表情越发变幻莫测起来。
有这么个爹。。。还不如没有。。。
“可他到底是你的亲爹!”风陌然这话,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说给聂羽卉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聂羽卉继续说道:“可那些将士难得就没有爹吗?甚至有些都是别人的爹啊!他们又做错了什么要失去亲人呢?”
聂羽卉在来时,其实大体已经信了昆凌白的话。
所以她来之后,对着风陌然百般试探。
风陌然的每个表情都落到她眼里,凭着二人间的了解,她便知昆凌白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现下她循循善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能让风陌然说出真相。
可风陌然对风维盛的亲情,哪里能轻易动摇,他只是低着头,禁闭着唇不再说话。
聂羽卉见他如此,一咬牙一跺脚,脸上表情变得深沉,沉声说道:“陌然,我告诉你实话吧,其实我今日会前来,是因为刑部已经调查到一些内幕了。”
风陌然心头一惊,低着的头豁然抬起,不可置信的问道:“刑部已经知道啦!”
他此时说的是刑部知道啦,而不是刑部知道了什么。
聂羽卉当即敢肯定,幕后黑手定是风维盛了。
她顾做冷脸,冷哼一声,说道:“刑部已经知道了,此事和你爹。。。”
她拖着声音故意不再说。
风陌然本已乱如麻的心也做不得思考了,直接说道:“我爹也是一时糊涂!”
这下彻底实锤了。
聂羽卉陡然瞪大了眼睛,冷冷说道:“果然啊!”
聂羽卉对风陌然了解,风陌然又何尝不了解聂羽卉。
他见她这样,当即反应过来,聂羽卉其实是在套路他。
可话已说出口了,他只能对聂羽卉解释着道:“他。。。他真的是一时糊涂了,他不是故意要。。。”
可连辩解,他都不知该如何为自己的父亲辩解了。
聂羽卉冷着脸退了两步。
从小到大,聂羽卉何尝对他冷过脸,但这一次,她是真的怒了。
“你知不知道!你爹害了我们聂家军十万将士!”
“我。。。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舅舅因此丧命!”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天楚不仅失去了盛城,连那城中十五万百姓都遭了殃!”
“我。。。”
风陌然再说不下去了。
聂羽卉每一句,看似质问,实则指责。他却无从辩解。
盛城百姓连同将士,足足二十五万人的性命啊。
他爹何止是罪孽深重啊。
聂羽卉手都在颤着,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尽量平复下来,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事已至此,风陌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回答道:“在你从南蔺回来的前几天。我在我父亲的书房暗格里,发现了他这些年贪污的账本,才会知道的。”
聂羽卉眼球一转,上前两步拉住风陌然的手,说道:“陌然,你该知道,你父亲现在犯下了多大的罪,你。。。你无论是出于什么,都不能继续包庇他啊。”
风陌然赫然甩开了她的手,说道:“不行!他是我父亲!”
“陌然!!!”聂羽卉急喝道:“你父亲犯下的这罪,足矣株连九族。若是现下,你肯出面举报你父亲,那么至少你还立下了功,凭着这功劳,你说不定还能保住你们风家。”
她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如若不然,等刑部自己调查出来了,那么你们风家,一个也逃不掉了。”
风陌然犹豫了一下,还是摇起了头:“不行,绝对不行!哪有儿子亲手举报父亲的。而且,即使他罪犯滔天,十恶不赦,他也是我父亲啊。我不能亲手送他去死,我若当真这么做,就成了不孝子了。”
聂羽卉也急了,说道:“可你若不这么做,你就成了千古罪人的儿子,连同你们整个风家,只怕都将不复存在。”
风陌然还是不断的摇着头,表示不行。
聂羽卉急得直跺脚,若风陌然不去举报风维盛,只怕他自己也会自身难保。
她怎么能看着真正的幕后黑手逍遥法外,又怎么能看着风陌然因此丧命呢。
她只能说道:“我答应你,只要你愿意举报你父亲,我可以去求摄政王,饶你父亲一命!”
“真。。。真的吗?”
本犹豫不决的风陌然听了她这话,一下子眼睛亮了起来。
聂羽卉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去求摄政王的。”
多日以来,风陌然最纠结最痛苦的事情一下子解决了,他激动的握着聂羽卉的手,说道:“好!我答应你,我可以去举报我父亲,但我只求一件事,我要他活着。我不是非要包庇他,无论他被判何罪,我都认了,我只要他活着就好,只要他活着就好。。。”
聂羽卉无奈的点着头。
风陌然见她点着头,充满愧疚的将她拥如怀中。
他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爹不是个东西,他害了那么多人,还害死了你舅舅,要你留他一命实在难为你。可说到底,他总归是我父亲啊。”
聂羽卉趴在他肩头,紧闭着双眼不言不语。
风陌然方才实在没有理解明白,她说的是,她会求摄政王,可她从未说过,摄政王一定会放过他父亲。
随后,聂羽卉告诉风陌然,乘着他父亲不在的时候,将账本盗出,拿上账本,就去刑部举报。
风陌然点着头,只要能保住他父亲,又能保住他全族,他不介意做一回他父亲眼中的不孝子。
这个不孝子,也是为了他的父亲,不是吗?
。。。。。。
陆海带着几个弟兄调查了和王成林来往密切的人,整整一天下来,整个人精疲力尽。
他们正趴在一个姓马的人家瓦房上,紧盯着这个人。
据他身边的人说道,这几年他和王成林走动很是频繁。
以前也没听说二人有什么交集,不知为何一下子就哥俩好了,经常约着一块出去了。
这个姓马的叫马耀宗,人都快四十了,还整日游手好闲的。
人其他的不会,只有点力气,也就偶尔去码头搬搬货,赚点银子让自己饿不死。
因着家里没几个多余的铜板,也就一直没娶上媳妇。
可前几年,和王成林来往密切以后,出手突然阔绰了。
不仅再不去码头了,还是到些秦楼楚馆喝个小酒。原本住的破茅草屋也换成了瓦房。
周围人纷纷在议论,是不是王成林接济他来着。
而昆凌白说,这个人很可疑,让他们盯着,自己倒是不知跑哪去了。
陆海百无聊赖的趴在砖瓦上,盯了一整天了,这个家伙也就是喝喝小酒,和别人聊聊天吹吹牛皮,也没什么其他的。
不过他们在跟踪他时,听到他和别人谈话的时候,提到了王成林。
他还一脸郁闷的说道:“唉呀,这王大人这一进去,我这钱都减一半了。”
别人问他为什么是一半。
他说道:“这跑腿少跑了一趟了,可不就只有一半了。”
跑腿?!
陆海敏锐的觉着,他说的跑腿,极有可能和这件案子有关。
现下吗耀宗喝完了小酒了,嘴里咿呀咿呀的不知在哼着什么歌。
转身提起了食盒,开始进厨房捣鼓了一阵。
把一些方便吃的东西,直接一股脑的塞进食盒里。
又提了一壶水,便出门去了。
见他出门了,陆海打起了精神,叮嘱着弟兄留下两个继续盯着他家,自己带着另外两个跟了上去。
马耀宗一路哼着歌,七拐八绕的走着,越走越偏僻。
他走了莫约要一柱香的时间,来到了一处荒凉的后山。
这后山人迹罕至,也不知他到此来干什么。
他走到了一处破败的土地庙前,那土地庙的门上被重重的铁链栓着,连同窗户也封的严严实实的。
这么破败的土地庙,还封成这样干什么?
马耀宗掏出钥匙开门前,还频频的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了过来。
但陆海他们是什么人,身经百战,还能叫他发现了。
马耀宗开了锁,直接往里走去了。
“喂,吃饭啦。”
他将食盒直接丢在土地神像卷缩着的几个人面前。
那几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分别是一男一女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男孩。
那女子一见他来,睁着眼睛望向他,哀求道:“我求求你了,你放我们出去吧,恒儿身子不好,实在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马耀宗怒道:“放你们出去,你发什么白日梦呢,我今日放你们出去了,明日我还能有命吗?”
那女子泪流不止,继续哀求道:“可恒儿真的不能继续这样下去,还有爹娘年纪也大了,他们也会吃不消的。”
马耀宗不耐烦摆手道:“少他娘的废话,反正等王成林一死,这案子定了,如果上头心情好了,说不定你们那时候就自由了,在此之前,你们就少发白日梦了。”
他此话一出,几人顿时哭声一片。
陆海顺着窗户的缝隙瞧见了这一幕,心头便明白,他们就是王成林的家人了。
没想到他的家人原来被马耀宗给囚禁在这里啊。
那女子便是王成林的妻子绿窕,她现下哭得伤心,不知王成林若真死了,他们这一家子该如何是好。
马耀宗眼睛不断的在她身上打转着,眼神中流露出几许淫邪的目光。
他低下身来,仔细瞧着绿窕的相貌,口中不干不净的说着:“王成林那家伙挺有艳福的啊,我之前倒是没留意到,你长得还是挺标志的。既然王成林快活不成了,不如你以后就跟在老子了如何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淫笑着伸手朝她脸上摸去。
“混蛋!”绿窕气急朝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马耀宗被她猝不及防的甩了一巴掌,一下子恼羞成怒,反手一巴掌扇了回去,只将她抽的往后倒去。
“妈的,臭婊子,老子看上你是看得起你,你还敢打老子。”
“娘!”
“儿媳妇!”
那孩子和二老连忙上前呼唤着绿窕,同时还谴责起马耀宗起来:“禽兽,你还是人吗?妄我儿子以前和你要好。”
马耀宗不屑一笑,说道:“什么要好,我不过就是给他和别人传传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