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从月景楼回到王府,燕景瑜一进门便见得燕尽欢倚坐在栏杆上。
只是这次并未闭眼,而是瞪大了双眼望着天空的云卷云舒,眼底有止不住的气愤。
燕景瑜略微踌躇了一会,便欲要上前。
燕尽欢也发现了他要过来,眼角瞥了他一眼,直接起身走开,不肯搭理他。
燕景瑜本欲上前的脚步顿住了,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心头泛起了一丝愧疚。
今日是他过于武断,才使得他受委屈了。或许,他是该找个机会,好好和他聊聊了。
第二日一大早,聂羽卉便如约和燕景瑜一同来到了天牢。
这里,是关押重犯的地方,戒备森严,十步一岗。
“方世杰,有人来看你了。”天牢最底处的一间牢房里,牢头朝着里边吆喝了一声。
里面随即传来了方世杰的声音:“是,我的儿子们来了吗?”
聂羽卉向前的脚步顿了一顿。
走在她后头的燕景瑜听到此言,不禁也皱了皱眉头,望着聂羽卉略显落寞的眼眸,眼中闪过一丝心疼的情绪。
聂羽卉微微收拾了情绪,抬脚向着关押他的牢房里走去。
牢房里,方世杰本背对着他们,听得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三个月不见,他已消瘦了不少,双鬓竟已有些许花白,想来此事给他的打击不小。
在见到来人竟是聂羽卉时,他整个人愣了一下,开口说道:“是你啊。”
“让你失望了,不是你那四个儿子中的一个。”聂羽卉说道。
现下他已是重犯,莫说其他人,就是方家那几个,这些日子以来,皆是深居简出,闭门谢客。
绝口不提半句,也不见半分行动,显然是想明哲保身了。
也只有方世杰,这时竟然也盼望着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孩子敢在此时来见他。
方世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难为她此时还敢前来,而自己开口便是以为是自己那些儿子。
聂羽卉深吸了口气,说道:“我来,自然是为了那次后勤的事情。”
“王爷!”牢头连忙给站在牢房外的燕景瑜搬来了凳子。
燕景瑜也不含糊,直接坐了下来,静静看着里头的二人。
里头的方世杰叹了口气,说道:“我到现在,还是只能说,我真的不知此事,也实在不知那王成林为何会指认我。”
聂羽卉点着头,说道:“我就是知道此事诸多疑点,所以我才只能来找你问问,就是想找到这件事情的真相。你若当真的冤枉的,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定会寻得一个公道。”
方世杰听得聂羽卉如此说,心头涌起了一股希望。从他入狱开始,纵有千般冤屈,也无处申辩。
现下也端不得什么长辈架子,毫不迟疑的说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聂羽卉说道:“我先想知道,工部的亏空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世杰说道:“前些年战事吃紧,收成也不好时,确实出现过亏空,但这些我早已有上报,并不是挪为己用了。而且也早已平了这亏空了。数目并无刑部尚书报上去的那么多。”
聂羽卉低头思索着,说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手下之人作了文章,到你手上时,其实账目早已被篡改过了。还有一种。。。就是刑部调查时做手脚,栽赃陷害。”
方世杰听了她的分析,说道:“刑部调查时,公开透明,做手脚是不大可能的。而且段霄这个老古董,我和他同朝为官数十载,虽未交好,也未交恶。而且他那脾气,你说他直接烧了工部,我都信,就是不信他会陷害人。”
燕景瑜在外头听得眼睛睁大,看了看聂羽卉,又看了看方世杰。看来聂羽卉虽不是方世杰扶养长大,可到底真是生父。这父女两到底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在这种情况下,也未曾想过往他人身上泼脏水和洗脱自己。
或真如聂羽卉所说,私德有亏,公道无损。
里头的聂羽卉说道:“那这么说来,便是你的手下瞒天过海了。”
方世杰点了点头道:“我在牢里想了又想,也只有这个可能了。尤其是王成林在事后,站出来指证我,而当初那些亏空也曾经过他的手,想来他最是有可能了。”
聂羽卉思索了一会,又问道:“可是。。那王成林是和你有过怨仇吗?为何要指认你呢?”
方世杰犹豫了一下,说道:“许是我平素在工作上对他关于苛责了吧。”
“是吗?”燕景瑜悠悠走了进来。
聂羽卉朝他微微福了福身。
方世杰也行了个礼:“臣,方世杰,参见摄政王。”
燕景瑜望向他,说道:“平身吧。”
待到方世杰稳住了身子,燕景瑜说道:“方世杰,到了此时此刻,你还是不想说实话吗?”
聂羽卉皱起了秀眉,实话?他还有什么话不肯说的?
方世杰微微一顿,却依旧未曾再说些什么。
燕景瑜示意后头的牢头拿过来了一卷卷宗,说道:“据本王所知,你和那王成林可有不小的恩怨,怎么,还要叫本王给你说出来吗?”
方世杰沉默良久,缓缓说道:“想来王爷也知道了,那王成林曾与我大儿媳有过一段渊源,只是后来她下嫁给了我大儿子了。”
燕景瑜眼睛微闭,眼中流露出不满的神采。
方世杰见他如此,只能改口道:“臣承认,是他本与我大儿媳青梅竹马,定了婚约,但我大儿子定要娶我大儿媳不可。臣只能亲自上门和他们两家说了,因此导致他怀恨在心。。。”
原来还有这么个缘故在其中,难怪王成林毫不犹豫的指认方世杰。
方世杰又继续说道:“此事过后,臣也深感对王成林的愧疚,因此在事业上对他多有提拔,可惜还是不能泯灭他的恨意。”
聂羽卉不禁暗自好笑,夺妻之恨,岂是是轻易释怀的。
方世杰明知他与自己有关节,一些重大事情还敢交给他去办。
也不知是觉得以此来表达对他的重视,好泯灭他的恨意呢。
还是到底是没心眼子呢。
方世杰又接着说道:“此事臣确实做得不对。但是臣也是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他会跳起来反咬了臣一口。还请摄政王明察秋毫,还臣一个公道!”
他说着朝着燕景瑜拱手弯腰。
燕景瑜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说道:“起来吧,这件事情,本王不会轻易草率定案的。”
方世杰听了,便知摄政王心头也有疑虑,当下大喜,朝燕景瑜说道:“谢王爷!”
聂羽卉该问的已经问完了,心头对这件事情已有了些许轮廓,当即率先离去。
燕景瑜转身要离去的时候,悠悠的对方世杰小声说道:“你有个好女儿,只是你不肯好好珍惜!”
方世杰不觉一愣,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
马车上,聂羽卉小心翼翼的坐在角落边上,眼角假装不经意似的瞥过燕景瑜。
他正闭目养神,脸部线条冷峻坚硬,棱廓分明,高挺鼻梁之下是紧抿着唇,看起来有点严肃。
方才走出天牢,摄政王非又拉着她同乘一匹马车。说是有事相商,可上了马车却自顾自闭目养神了,一句话也不说。
想到此处,聂羽卉不觉皱起了眉头,京都可不比在南蔺,认识他们二人的人多了去。
何况这是皇家的马车,任谁都能知这马车之人是谁。
此番二人又同乘一匹马车,万一叫人看见,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
想着想着,她思绪越发飘忽。
“在想什么呢?”
燕景瑜突然的开口说话,叫她吓了一个激灵,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没。。。没什么,在想这件案子。。。”
燕景瑜看着她难得迷茫的表情,不觉暗自轻笑了一声,随即说道:“这件案子,我会叫段霄再好好查查,尤其是那个王成林,这个王成林有极大的嫌疑。”
聂羽卉试探性的说道:“王爷的意思,是相信了。。。方世杰的话了吗?”
燕景瑜只说道:“本王不能说信,也不能说不信,在一切未曾尘埃落定之前,皆有可能。”
他抬眸望着她,说道:“那你呢?你还是相信他吗?”
聂羽卉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道:“今日问了他那些话,我更加相信不是他。”
燕景瑜勾起了嘴角,说道:“但愿,他没有辜负你的信任。”
马车疾驰在街道上,那属于皇家的标志和紧随着的侍卫,不知引来多少的目光。
看着越来越熟悉的街道,聂羽卉心头涌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她问道:“王爷,我们这是往哪去啊?”
燕景瑜好奇的看着她,说道:“送你回聂府。”
啥!!!
聂羽卉差点直接跳起来,她连忙摆手道:“不,不,不,王爷,你,你不用送我回去 我自己回去。”
她情急之下,舌头都快打结了。这般大摇大摆让摄政王送她回聂府,只怕都不用到明日,风言风语就要满天飞。
燕景瑜看着她头摇得如拨浪鼓一样,说道:“总不能真叫你直接走路回去,而且现下也已经快到了。”
聂羽卉见越来越熟悉的街道,内心急躁不安,差点想直接翻窗而出算了。
但她如真敢这么干,从摄政王的马车上滚落出去,只怕也要引起舆论。
她现下是骑虎难下,两面煎熬。急得冷汗直冒。
燕景瑜说道:“你在担心什么?”
聂羽卉早已乱了心房,直接说道:“人言可畏啊王爷!臣若从你马车上下去,都不知会被编排成什么样子。”
说完之后,她随即一愣,连忙找补道:“臣,臣是无所谓的,只怕影响了王爷的名声。”
燕景瑜嗤笑了一声,说道:“你还挺为本王着想的。”
聂羽卉有种拙劣的谎言被人戳穿的尴尬,干笑了几声。
燕景瑜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马车周上敲了敲。
车夫得了指令,向着街道开始绕着,不多时,绕到了离聂府还有几条街距离的一处偏僻街道上。
街道现下没几个人。
燕景瑜说道:“你现下可以下车了。”
聂羽卉如孟大释,马不停蹄的下了马车,幸好她还未忘记礼仪,朝着马车中的燕景瑜行了个礼:“多谢王爷。”
燕景瑜轻撩开了窗帘,望着底下暗自舒了口气的聂羽卉,说道:“这事,是本王欠考虑了,往后,本王会记得,人言可畏的。”
聂羽卉本低着的头,一下子不可置信的扬了起来,只好与燕景瑜四目相对。
摄政王这是。。。知道顾忌他们二人的名声了吗?
琥珀色的眼眸似有无穷无尽的魔力一般,叫的燕景瑜一时间移不开眼。
还是那双眼眸的主人想起二人的身份,知晓不该直视摄政王的容颜,连忙移开了眼,才叫的他回过神来。
“多谢王爷,臣告辞了。”
聂羽卉一说完,连忙往聂府方向而且,片刻不敢过多停留,生怕再多留一会儿,撞见认识他们的人。
燕景瑜望着那离去的倩影,眼神晦暗不明,良久,朝着车夫道:“去刑部。”
车夫架着车,缓缓离去。
街道的某处窗台前,一双眼睛遥望着聂羽卉渐行渐远的背影,又望了望那背道而驰的马车。眼神略显落寞。
陈鹏在屋中持着茶盏,看着也看到了聂羽卉和那辆马车,惊愕的说道:“那是。。。摄政王的马车吗?”
昆凌白点着头。
陈鹏看了看聂羽卉离去的背影,只想了一下,大抵明白了是什么情况了:“这,摄政王他,是看上羽卉啦?”
虽已明白,但大抵还是不太敢相信的。
昆凌白说道:“从那日我们回到天楚之后,我看到摄政王看她的眼神,我就想到了。。。那眼神中的情愫,叫人想忽视都难。”
陈鹏不觉倒吸了口气,说道:“可,羽卉心上有人了,不知这摄政王,究竟是想作何打算?”
昆凌白摇着头道:“难说,不过我敢肯定,她心头除了风陌然,再容不下他人了,若是摄政王真想得到她,只怕难免一场干戈。”
说到她心里只有风陌然时,他语气中难免多了几分酸涩。
陈鹏较他们年长许多,经历的人和事何其之多,怎能听不出来。他说道:“我这个老家伙,这些也是看出了你对羽卉的心意的。但是,正如你说的,她心中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