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四重。”
火红宫装女修正是晏殊佳的母亲楚铭心,“自从你开府以来,我和你师父穷尽办法帮你收集修炼资源,结果你呢,不求上进。你看那……”她随即如数家珍,倒出一大堆修士名号,正是其他各府的修士,母亲大人眼中别人家的优秀子侄。
“是不是还在和那江枫小贼藕断丝连?人妖殊途,佳儿,你要想清楚,你这等天赋,是要一飞冲天,早晚要入得元婴的。”
“没有。”
晏殊佳想争辩一下,她确实没有和江枫直接联系,本来想寄出表达情意的书信,到头来写好了,却最终只是收入储物袋中,暗暗潜藏,每每读来,自己也面红耳赤。原本,在七盟有些熟络关系的陈师姐,还是愿意帮助自己带信的,待到自己开府之后,反而渐渐冷落起来,每每借故推脱。她听得府邸之中的凡人仆役曾经嚼舌根的说,总有些人见不得他人好,这么想来,想必是这个原因了。
“那这又是什么?”一封撕开的信笺明晃晃地摔在晏殊佳的面前,她定睛一看,辨认出那信封之上的特殊标记,竟是江枫寄来的,这,这怎么会落到母亲的手上?
她慌忙拾起信笺,指尖微微发颤,却终究没敢质问母亲为何窥探私信,信纸在她掌心一转,便没入袖中潜藏的半方储物袋之中,这是存放些许女红的小储物袋,好处是薄如绢布,可以缝合在袖袍之中,且能与法袍的颜色融为一体,她花费了不少灵石,从一处坊市淘来的,里面除却女红之物,还有江枫曾经送自己的各色小物件,虽然对于金丹四重的她并不都合适,但她仍然收纳如新,每每思念之时,常常一字排开逐一端详,种种过往滑过心头,好像那良人就在身边。
“什么?”
“书信啊,江枫那小贼寄来的书信。”
“哪有什么书信?”晏殊佳早已学会在母亲面前敷衍了事。她心知肚明,纵使说上千百遍江枫的好话也是徒劳。在母亲眼中,第一印象便是盖棺定论,而江枫当初的表现确实不尽如人意。
不过谈到修为,她承认最近的确有些懈怠了,金丹境的提升,也不像练气,筑基一般,能够简单的以修炼资源堆砌去比拼速度,母亲只不过对她的期待过高了而已,真要比较进境的攀升速度,自打结识江枫以来,确实慢了许多。
“你这丫头,是要气死为娘不成?”
楚铭心登时肝火大盛,却又强自按捺,免得伤了容颜,只得将右掌轻按胸前,反复深呼吸平复心绪,“自己生的,这是我自己生的,亲生的……”喃喃数次,这才算安慰了自己受伤的心灵。
“莫要以为拜入许福宁门下就能遂了你的愿,傻丫头,人家已是地级五重的修为,你且醒醒吧!一步慢,便是步步慢,说不定早晚一天,还配不上人家!”
楚铭心决定换一个思路,与其强行拆散,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她现在觉得首要的任务,是要激起女儿忘却那段本不该有的恋情,一心向道,待到早日冲到元婴之境,心态和审美自然会有变化,说不定就看不上那破落小掌门了,想当年,她修为更进一步之后,对齐恒泰的印象,不也是这么突然变化的么?
地级五重?
听到江枫进境又有突破的晏殊佳,心头不禁一喜。
…………
这么多年,仍在地级二重徘徊,进境缓慢,此獠果然混得不太如意。
天音寺,无量城。金光阁在此间的外事馆驿之中,担任外事执事特使的宋紫薰迎来了一个私人访客,自己回归北陆之前,慕晴川拜托自己寻找的师兄刘粲然。
在黄龙派郁郁不得志的刘粲然,忽然接到来自远方天音寺的延邀,原本他是下意识拒绝的,但当他看见随信寄来的一枚竹刻犬头雕像时,神色随即便黯然下来,登时取消了所有其他日程,只向掌门左子禅告了个假,紧赶慢赶直奔天音寺而来。
雕像源自泰老的七名门下弟子,在闲暇春日时的一个嬉闹游戏。那时众人还未入玄级,每个人都取一块竹板,暗自选一种动物做竹雕,然后扔入盒子,不准用灵力勘测,随机抽取,抽到什么以后就要用什么外号,当然,此事最终被泰老喝止了,但他清晰的记得自己抽取的,便是一个狗头,至于其他人,他只记得秦师姐抽到的是只兔子。
那只可爱的兔子,即便很粗糙,只是形似而已,他也都记得,因为那是他亲手雕的。所有的木雕师父委派他丢掉,而那兔子和狗头,他至今都还留着,永远摆放在储物袋中最显眼的位置,听闻伊前几年陷落在一处散修遗迹之中,未能回返。
有些话,我曾经有机会说出来的。
睹物思人,只不过触动的是另外的往事。他轻耸鼻翼,稍微排解了心中苦涩,当此时,他已然知道寻找自己之人,便是慕芊雪——恩师泰老交代他要效忠一辈子的人,因为那竹雕狗头,是秦师姐雕刻的,也是芊雪暗中告诉自己的,而且,她也告知了秦师姐。这件早已化为记忆碎片的小事,只有三人知道。造化弄人,如今他早已失去了她的音讯,想不到她还一直在寻我。
“芊雪可还好么,我没了她的音讯已有多年了。”
芊雪?不是慕晴川么?一袭青衣罗裙,轻施粉黛的宋紫薰不由得一愣,不过很快想到这可能是两者之间的其他称呼,此人便是晴川所寻之人没错,木讷写在脸上,有关过往的调查虽然不够细致,但也明显有御风宗的痕迹。
“她在鲸海群岛,算是开宗立派初期吧,你懂么?”
“需要我去帮忙?”虽然木讷,但刘粲然在这件事上不缺直爽,“鲸海群岛,就是那条新开辟商路的尽头么?”
回答他的是一幅简要的地图,上面标注了数个群岛,其中一个名曰“白鹭星洲”被明显标注出来。
“我需要准备什么?马上出发?”
“她说你也可以留在此间帮忙,也是一样的。”
“这里?”刘粲然从来没有想到加入天音寺,他只是来访友,留在这里不是叛宗么,黄龙派不得志是一方面,但如此果决的叛变——不久之前还是仇敌的,虽然那是金城盟的事——他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你误解了,是留在黄龙派,但是帮浅山宗的忙。”这个决定其实是宋紫薰审时度势做出的,一个地级二重修士,即便去鲸海群岛,也帮不上慕晴川什么忙,而留在七盟故地,或许对江枫更有用。
我怎么会为他考虑这些,我是不是被这夫妻俩用什么术法洗脑了,一个念头忽然在意识里上蹿下跳。
“很难理解。”刘粲然坦然道。
“江枫和慕晴川已经结成了道侣。虽然你称她为慕芊雪,但我想是一个人,我虽然没有听她讲过,但我想是一个人。”宋紫薰本着小女人的直觉,顺便推理了一番,这么做的目的,多半是想忘记什么不开心的过往,开始一段新生活吧,说起来,我现在的境况如此糟糕,是不是也应该改个名字,不过贸然这么做的话,师父秦九贞会不会不认我,这名字还是初入金光阁时,她帮我改的,话说我原本叫什么来着?
“她的境遇,看起来变化很大……”刘粲然喃喃道,他想起了不少过往,一个名曰“凌飞度”的名字,也在他记忆之中一闪而过,随后变成一团不愿拾起的晦暗。
“你首要的任务,不论是前往鲸海,还是留在黄龙派暗中帮助她的夫君,都是要尽快提升修为。一步慢,步步慢,你的修为,还停留在她给我的描述之中。”
刘粲然只得苦笑,略显黝黑的脸上,浮现出种种沧桑过往。
“我迟早会去鲸海,江枫虽然是她的夫君,但我有我的观感,和他不是一路人,当然我不会和他为敌,会送一些黄龙派情报给你,你再转给他便是了。”刘粲然很快做出了选择,“在前往鲸海之前,我会冒险去一处隐秘地,倘若顺利,也许此番能有所突破。”
…………
“你们说有一场突破的机缘?”
清禹宗,渚樵城。
陈昆望着眼前几位不速之客,嘴角泛起无奈的苦笑,随即又迅速强行消弭散尽。
如今金丹一重的修为,已是他耗费无数心血才达到的境界。虽然掌门万禹亭偶尔会念及旧情,在门内宽裕的时候对他稍有照拂,但他心里清楚,自己丹品低劣,当务之急应是设法夯实根基,而非好高骛远地追求修为突破。
修仙界素来有“一步慢,步步慢”之说,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但大道漫漫,最忌急功近利。每个修道之人都怀揣着元婴梦,他自然不能免俗,只是眼下这个梦想,还只能深埋心底。至于几人说的机缘,他觉得还是谨慎为要。
心如电转,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三人,这些人绝非等闲之辈:
为首的李隆简一袭青衣法袍,袖口金线云纹绣花,身家不俗。瘦削的面容上,双眸古井无波,但似乎全是故事。这位原“灵笼商会”右使,说起来与自己也算是“是敌非友”了,虽然伏击其会长东方笠的事情,李隆简错过了,但倘若他那时与之同行,想必也是一场恶战。如今,他的新身份是“兴隆商会”会长,金丹四重的修为不容小觑。情报显示他早已投靠天理门,但陈昆知道,这种人物的立场从来不会那么简单;
站在左侧的莫海树顶着个锃亮的光头,黝黑的面庞不见半根胡须。那魁梧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惊人的力量,地级五重的威压若隐若现,可见刚刚攀升此境界,尚不稳固;
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坐在远端的紫衣女修,高挑身姿,中人之姿,利落束发,她自称“金若岚”,说是乱石海一带的散修,金丹二重修为。虽未露法器,但陈昆从她挺拔如剑的站姿判断,多半是名剑修。这名字听着就假,恐怕连身份也是伪造的——兴隆商会近来招揽的\"新人\",哪有这么简单。
“乱石海一带的机缘,听起来似乎很遥远的模样。”陈昆指尖轻抚光洁的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犹疑,那片位于华帝门与天理门势力交错的混乱之地,向来就不太平。“几位为何偏偏找上在下?”他话锋一转,险些脱口而出“我们还有旧怨未了”。
“兴隆商会想重拾灵笼商会的旧业,这生意……需要陈道友这样的知心人。”三人自然以李隆简为主,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纳戒,推到陈昆面前。
陈昆也不客气,喜欢送点薄礼的人,他见得多了,
只是,这送得有点过多了吧,灵识扫过,他不由得心中一惊。
…………
“师父,你送的有点过多了。”
齐国,九州城郊外,晏殊佳想要将手中纳戒归还给师父齐正风,但对方却拒绝了,小声但又恰恰用能让一旁的楚铭心听得到的声音啰嗦道,“别让你那些同门嫉妒,师父的俸禄也不多,不可能每个都资助的,你去天罗门任职,道路如此遥远,人生地不熟,一定有要用得到灵石的地方,何况你也已经开府,算是别人的师父了,带着徒弟远行,总不能让他们六人给凡人看相算命去化缘吧?”
“师父……”晏殊佳轻抿朱唇,欲言又止,直到现在还想说她不想去,只不过反对了几次也是无用,母亲楚铭心已经下定决心让晏殊佳远离之前的是非,天罗门是眼下她能找到的最好的去处,她甚至已经给女儿准备了书信,到了天罗门,便前往紫玉灵墟历练,附近的城主夫人曾经受过她的恩惠,每逢佳节还会寄信过来,说起来算是一直有联络的道友。
“安心赴任,无须挂记,你母亲和掌门对你的期望甚高,我也是用了很多心力在上面的。”齐正风用眼神止住了徒弟的最后挣扎,“将一切文牒玉简收好,勿有遗失。”在徒弟腕间不着痕迹地一按,再度嘱咐了一句,“千万收好。”
收好?
师父为什么要说两次,还特意提到了自己在掌门齐恒泰那用了心力,待到晏殊佳一行远离了九州城百里,她才略微咂摸出其中的意味来,她赶紧拿出玉简,灵识扫过刹那,心头却是一喜。
文牒的确是前往天罗门的文牒,但并不是独一份,而是双份,另一份则是前往天音寺,那里似乎距离浅山宗,并没有多远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