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之不知陆灏为何这般任人欺辱,利箭如雨纷落,他护着长兄多次躲避危机,可陆灏却执意与他相对。
陆行之认为自己仁至义尽,最后一次他不再去出手。
陆行之破阵而出,却见一抹身影入了箭雨之中。
陆姩在族人的掩护之下直奔陆灏而去,华裙绽开恍若余晖散落时被风揉碎的涟漪,她以身为盾,与箭同行,陆灏的肩头恰到好处地绽开血花。
他如愿以偿地跌入心上人的怀抱中。
二人双膝跪地紧紧相拥。
阵外的陆行之看得心中一紧。
***
月灵族人将神女紧紧围住,以抵抗汝义翕侯的箭雨。汝义翕侯本意也是给汉家下马威,神女在前,当下立即止戈。
只是汝义翕侯也看出其中微妙,他说道:“神女即将成为我乌州夫人,如此关怀一个汉人,倒真让人费解。”
陆姩垂下眸来,对上陆灏炙热的眸子。
她的面纱拂过他的面颊。
陆灏突然伸手扯下。
那张日思夜想、刻入骨髓的面庞依旧如初,额间的神翎花衬的她如仙如神,恰似那年暗夜灯下为她点的朱砂般娇美。
“姩姩,是你……”
陆灏喜悲过甚,竟呕出血来,他紧紧地攥着面纱,随之陷入昏迷之中。
彼时汝义翕侯还欲刁难,陆行之已经撇下陆灏离开。
陆姩说道:“翕侯若执意寻衅大可继续往前,我既受君上之命接引,此人我便先带回去。”
汝义翕侯见她小心将人护着,心中生疑。
“你是想拿此人邀功,还是真的奉命而已。”
“邀功也好,奉命也罢,这都与翕侯无关。我月灵族投诚投的是乌州君王,不是南北两派。”
汝义翕侯听出陆姩话中隐意,这般想着,似乎北派拉拢月灵族也不是没有可能。
汝义翕侯下令给陆姩让出道来。
***
陆姩没有将陆灏带回北域,而是在一处溪水畔等他醒来。
陆灏睁开眼睛便见陆姩屈膝在小溪边,浣洗着手中沾血的面纱。他依靠着树干没有动,只是轻轻唤了声“姩姩”。
陆姩没有回头,溪水上淌过一片叶子被她用面纱拂过,拧干水后,她方开口:“泰安侯念着的可是你的妹妹姩翁主?”
陆姩还不是愿承认。
“她不是我的妹妹。”陆灏回。
“是了,”陆姩冲他一笑,面上掠过讥讽之色,“听闻镇北侯府藏了位叛将之女,隐伏复仇不得焚于火海,侯爷本就苦陷父亲谋逆,自然也不会再认这个妹妹了。”
“你……”
陆姩从未有过这般神态,可更尖酸刻薄的言语还在后头。
她又道:“你们汉室的暗昧之事我略有耳闻,小侯爷自幼亲缘淡薄,与家人千里分离,收下那么一个险恶之女共处屋檐,你识不出对方的祸心,家破人离也是你该受的。”
“可知晓你与庶弟之间有何不同?”陆姩想起陆行之适才抽身的决绝,她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要明白何为舍弃,何为克己。”
陆灏静静地听着,仰头凝视着她犹如对视暗夜中的月华,轻柔孤寂,心跳不止。
“侯爷,你历经一番苦心方才从漩涡中独善其身,莫要忘了来时路。”
“这路,并非我所行,你知道的……我心所求,不过一人。”
“我即将成为乌州王夫人,”陆姩突然冷声打断他的话,“遥想当年月灵州为主南道,汉家派军多次作梗,我阿母为了大义屈身汉将,泰安侯,你身为皇室宗亲,我们之间只有旧怨,没有新仇,今日我救你是看在安宁公主的面上,毕竟今后我与她共侍一夫,不可生嫌。还有,侯爷,莫要再认错人了,我名唤雪玉尘。”
陆姩说罢转身欲走,陆灏急切起身,他伸出手去却又不敢往前走。
“无论你是谁于我来说都一样好。”陆灏难掩凄苦之色,“南道神女,汉家翁主,皆我心向往之……”
“侯爷请回。”
陆姩走的决绝,留下陆灏一人伤悲。
他依靠着树方能站稳脚步,适才草原西沉有光,突然冷风四起,落下清雨。
直到陆灏的侍卫卿沉赶来,陆灏一扫凄苦之色,面露凉薄,满是冷漠。
卿沉看到主君身上的箭伤,怒道:“庶子怎敢弃侯爷于不顾!可是那乌州人伤了侯爷?”
陆灏垂眸看向伤痕之处,动了动唇:“箭伤罢了,没什么大碍。”
“侯爷可是见到了……”卿沉没敢问,生怕顾山递来的消息是假的。
“见了,是她。”
卿沉惊诧,不敢相信向来温顺的翁主竟会做出这般惊险之事。
“月灵神女。”陆灏感受着喉间溢出的腥味,他伸出手接住落下的雨水,“我竟不知她会有如此心性。”
“侯爷,尚林逃生绝非翁主一人可行,定是有人在帮他。”卿沉想了想,“翁主与安宁公主总角之交,与萧明月也十分亲切,定是她二人使得计谋。”
“她二人彼时自身难保,没有这个能力。”
陆灏初入乌州,却已将州域的翕侯派系摸的一清二楚。
他抬了抬眸,浓黑的羽睫上沾着雾气,青丝扫过染血的薄唇,勾勒出桀骜的俊美之感。
“只有一人能助她离开我的身边……右大将阿尔赫烈。”
***
汝义翕侯刻意欺压皇室宗亲,必然也没有将宋言放在眼里,他对萧明月有多少厌恶,同样都投射在宋言的身上。他甚至还妄想着叫宋言退去,如果不说些讨命求饶之辞,也得射上两箭。
宋言见着汝义翕侯带着人马踏入营地,那汝义翕侯高骑马上刚要开口,宋言迅捷拉开长弓,一箭将人射下马来。
他清冷开口,如同眼前落下的这场冰雨:“未得通报侵犯领域者,杀无赦。”
一场迎接盟友的会晤演变成两军交战。
汝义翕侯重伤落马,其麾下所有兵士缴械投降,月灵族并未出手相助,陆姩站在阵营前看着他们交锋。
宋言起初并未将人认出,直到陆姩将面纱摘下,他方才松开弓箭。起死回生固然让人惊讶,但同时宋言也嗅出西境诸州间的错综复杂,如若不是西北的暗探渗透中原,如何能将这么重要的一个人抽离漩涡。
他想到了萧明月,她一定已被这漫天密网所裹挟。
陆姩请他下马入营,宋言却道:“故人旧友请邀叙话我自会如约而至,只是我与神女初次见面,不识真心,我想你还是回去禀告君主,让他做决定。”
陆姩也不多言,十分利索地转身便走。
经过汝义翕侯这番寻衅,宋言带进北域的一千精兵直接将峡谷包围。
陆姩将消息带回,北派翕侯皆是怫然。
“如何,我们适才说的有没有错!汉军居心叵测!”
“竟敢伤汝义翕侯,他们完全不把北派放在眼中!亦不把君上放在眼中!”
“口口声声两邦结秦晋之好,我瞧未必有这善心!他中原铁骑敢踏入谷内一步,我乌州必当回击!”
突然,有一人轻声问:“那谁去打呢。”
众人有片刻哑然。
伊洛徵已是君王当避免开战,阿尔赫烈此时还未出谷,便是他出了谷,当初是他前去长安求亲,此番绝对不会和汉家发生争斗。
阿合詹岂能放过这次机会,他再次将矛盾转移至陆九莹身上:“九公主,你们既无情休怪我们无义,光武侯如此欺辱汝义翕侯,你亦要承担起责任。”
北派并非想要言伐陆九莹,企图动手拘人,南派翕侯以孤殷为首形成一块盾,留在谷外的九名霍家骑士也已伏在暗处做好争斗的准备。
伊洛徵道:“大相可是要替本王做决定?”
阿合詹没有退让:“西境各州的君主皆在此处,臣无法替王上做主,同样的,王上也做不了大家的主。”
阿合詹的话刻意在点拨几州君王,其中属延州王最为愤慨:“我若在家岂能让他汉军入境,现在索性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你伊洛徵不敢出头,我可敢!”
一直少言的居州与危州也开了口,只是居州王说:“安宁公主嫁入乌州不久,想来有些事情还在懵懂之中,不过也无妨,右夫人向来不参与政事,大相以此为难倒有些说不通了。”
陆九莹看向居州王,她记得萧明月曾送年礼回来说过,居州王对待汉家热情,但身边全是匈奴人,可谓是城府极深之人。
危州王道:“男人间的事情本就与女人无关,此战若争,那今日在场的诸位都要承担起后果。”
阿合詹眼神示意他的儿子臣也,臣也突然拔了刀架在了赵顺意的脖子上。
阿合詹说:“汉军伤我翕侯,我也便回敬一个,诸位何惧中原之军,你们可别忘了,漠北三将还在我们的身后。”
伊洛徵等的便是此时,他说道:“大相,倘若漠北不能替我们解除危机,又当如何?”
阿合詹拂袖道:“有阿若兰公主在,如何指不动漠北三将,再集合我们诸州之力,今日必能打压汉军!”
阿合詹定要阿若兰参与政论,阿若兰在旁侧听腻了男人们无用的争论,她抬起眸来,看见谷外出现的那道身影。
她抚了抚青丝:“或许,我们该指望的另有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