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嘉侯已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急切，是为了保住虞家唯一的继承人，还是为了保住自己一直不甚喜爱的幼子。
他对虞司琢的感情太过复杂。
复杂到，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爱这个孩子，还是恨这个孩子。
愉冉的身子就是因为生他之时落了毛病，而后身子逐渐虚弱，最终撒手人寰。
他理智上知道，这一切和孩子无关，可情感上却又无法接受。
但此刻，他只知道，这件事和司琢无关，他不该顶下这罪。
宗政衡神色晦暗，看不出是喜是怒。
他突然眸光一转，看向了一旁跪着的常维生。
“文嘉侯，说起来，朕还要多谢你那场雪夜刺杀。不然，朕怎么会知晓，原来常卿居然还有血脉遗留在外，清和才子沈摇光，谁能想到你们二人居然有关系。还为了这血脉，做了那么多周密的筹谋和布置。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常维生眉梢微颤。
陛下，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
是谁透露的？自己明明已经让人去扫尾了。难道是摇光没熬过刑罚说了？
“陛下，臣的确十分赏识沈才子的学识，素日里也多同其有往来，怜其丧父，在这皇都之中孤苦无依，故而也会多照料一二，甚至动过将其收为义子的念头。但是，臣同沈摇光并无父子关系，不知是谁胡乱攀诬？还请陛下明鉴。”
曾经背着妻子也要留下的血脉，如今撇清起干系来，常维生也可谓是毫不留情。
一旁的文嘉侯有些诧异地望向常维生。
“原来他竟是你的儿子。怪不得，怪不得！陛下，当初臣会误认为那篇策论乃是王相如所作，想来也有常尚书在其中推波助澜的作用。臣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心甘情愿领罚，可也请陛下查清当年真相，让那等在其中搅风搅雨的小人，也付出应有的代价，还王学子在天之灵一个公道。”
文嘉侯知道，自己逃不过了，数条人命在手，加上之前的数罪并罚，这条命，怕是要留在这里了。
尽管恨了上首的圣上这么多年，但此刻他知晓，自己需要站出来死咬住常维生，让他无法从这场乱局中脱身。
因为，这是陛下希望他做到的。
他如今，只能尽力去做到，尽力去保全虞家剩下的人。
常维生则是一脸被构陷的无奈，他朝着宗政衡深深叩拜。
“陛下，若沈摇光真是臣的儿子。那臣有何理由将其扔出府外让其一个人长大，臣的夫人素来贤德，便是臣真如文嘉侯所想，在外有了外室子，臣的夫人也能大度接受，让臣将其接回府上好生教养，何苦让其在外受苦？是，臣派了人保护沈摇光，可那不过是见才欣喜的拉拢和对小辈的怜惜罢了。臣膝下无子，说句真心话，待臣百年后，常妃娘娘在宫中也无什么娘家兄弟可以依靠，若是有个义子，好歹常妃娘娘也好，臣的夫人也好，将来也能有个依靠。”
常维生说着说着热泪盈眶，似乎十分真心的模样。
可一旁的裴怀安并不卖他这份面子。
“常尚书为了这个还没认下的义子，都已经将暗桩安插到了袁府上，想要找出那怀秦先生的线索，为你那好义子扫清当年的漏网之鱼，如此父子情深，真是让人费解了。当年沈摇光不过一个寒门学子，若不是常尚书为其扫清破绽，他如何能逃过文嘉侯手下的查探？”
面对这番质问，常维生早已想好了说辞。
“臣当时的确有干涉，可那是沈摇光求上门来，说他的同窗突然失踪，他疑心其被杀害，故而陡生忧虑，想起他们日前曾一起探讨策论，加上当时虞司琢因着一篇策论被连升两级的消息传开，他也猜到了些什么。担心自己也惨遭毒手，臣一时心软，便帮其瞒过了文嘉侯府的追查。臣知情不报，甘愿认罪，可若是其他脏水攀诬，请恕臣无法担下。”
“好一个一时心软，一时心软便能动手杀了王相如的母亲和妹妹是吗？那常尚书您的心软，可真是让裴某大开眼界了。”
裴怀安的脸上已然是掩饰不住的讥讽之色。
“裴大人这话就奇怪了，我何时派人去杀过王相如的母亲和妹妹？凡事还是讲究真凭实证更好一些。”
此刻的常维生还维持着他的冷静，如今的局势，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王相如一事，不会有什么破绽。
但很快，他的这份冷静被打破了。
“那我们就不如请王小姐这位人证上来聊聊，还有您心心念念的义子沈摇光。”
伴随着宗政衡的点头应允，一道娇小的身影踏入了宫殿。
他的身后，是被五花大绑狼狈不堪的沈摇光。
为首的那位女子，正是那夜雅集刺杀的婢女，相思。
沈摇光的脸上是一片灰败之色。
他在见到相思之时也是大为吃惊。
明明，她当时已然在雅集刺杀失败之后服毒自尽了，居然起死回生又出现在了这里。
而紧接着，他敏锐意识到，相思或许就是引出当年之事最为关键的那把钥匙。
他完了，彻底完了。
果然，相思走入殿内，恭敬朝着上首行礼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常维生失了冷静。
“奴婢不叫相思，奴婢原名王玥，乃是王相如的妹妹，也是从两年前所谓意外中活下来的复仇之人。”
怎么会？
常维生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当年自己派去的可是信任之人，绝不会像沈摇光这般优柔寡断，他回来复命说完成了，便一定是真的确定那二人死的不能再死了。
眼前这个王玥，绝对是假的。
上首的宗政衡冷声问道，“你可有证据证明自身身份。”
王玥抬头高声道，“奴婢有人证，便是常维生的夫人，傅芙宁。”
这句话带给常维生的冲击前所未有。
他死死盯向王玥。
“你在说什么？”
长乐宫内。
明棠落下黑子，成功围食了扶霓的一大片白子。
扶霓摇了摇头。
“又输了。和你下棋，真是一盘也赢不了，人家走一步看三步，你恨不能从第一步看到最后一步。”
明棠招了招手，让宝镜前来收拾棋盘。
“是你此刻心不静，自然下不过我。”
扶霓有些担忧望向无极宫的方向。
“棠儿，你说常夫人真的会帮我们吗？那毕竟是她的夫君，而且常维生倒台，势必也会影响常妃。那可是她的亲生女儿。”
明棠摇了摇头。
“她是常夫人，也是傅芙宁。她爱的时候倾尽全力，恨起来，自然也是。至于常婠？你说，一个母亲发现自己的孩子早已被他人取代，她会怎么做？”
随着明棠这句话，屋内的空气瞬间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