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皮已经被剥下大半,陈润鹤的眼睛早就没有了光彩。
青木小野伸手在他鼻下探了探气息,随后转身向北原苍汇报。
“少佐,人已经死了。”
听到这话,凤鸣楼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她呆滞地看向陈润鹤的方向。
试探着喊了两声,“润鹤……润鹤?”
北原苍一抬手,拦住凤鸣楼的鬼子都立刻散开,凤鸣楼疯了一样跑过去。
她伸出手,想要抱紧陈润鹤,可是看着他身上,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触碰。
她怕弄疼他。
“润鹤……陈润鹤……”
凤鸣楼的声音在颤抖,她已经哽咽到说不出来话,捂着脸,她大声哀嚎,歇斯底里地大叫。
眼泪不要命地往下流,直到她看不清眼前的东西,直到她的面前什么都看不到。
凤鸣楼风光无限了十几年,从年少成名开始至今,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瞎了。
更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她最爱的师门,最爱的师父,和她最爱的人,会遭此灭顶之灾。
她摸索着上前,对着陈润鹤笑起来,手上不停地摸着绑在陈润鹤身上的绳结,费力地帮他解开。
没了绳子绑住,陈润鹤的尸体直接倒在了凤鸣楼身上,而凤鸣楼则用尽力气把他扶起来,背在背上。
从看台最靠后的位置,她一路摸索着,磕磕绊绊背着陈润鹤走到了戏台前。
这是他们从小到大一起走过十几年的路,就算看不见,凤鸣楼照样能登上戏台。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包括北原苍和青木小野,都在静静地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走上戏台,站在戏台正中央的位置。
凤鸣楼停下了。
她一双眼睛失去神采,却还是扫视一遍四周,似乎是想要记住台下的这一群人的面容,把他们死死刻在脑海里。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
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啊广寒宫。”
站在台上,她又咿咿呀呀唱起来,唱起那最爱的“贵妃醉酒”,面容上带着笑意,恍然又回到了曾经在袭庆园她凤鸣楼一开嗓,便座无虚席的时候。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
鸳鸯来戏水,
金色鲤鱼在水面朝,
啊水面朝,
长空雁,雁儿飞,哎呀雁儿呀,
雁儿并飞腾,
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这景色撩人欲醉,
不觉来到百花亭……”
她唱到此处顿了一下,紧蹙眉头,似乎是在隐忍。
可她还想坚持着继续唱下去,这最后一曲,她是要唱给整个戏班子的人听,她想要唱下去,唱完它。
喉头突然一甜,她猛然吐出一口血,脚下也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直接瘫坐在地上。
她口中唱词依旧,那咿咿呀呀的声音,和着血,响在她站了一辈子的戏台上,但是血不停地从她口中涌出,她摸索着想要用手去擦,怕弄脏了陈润鹤的衣服。
一伸手,整个人直接栽倒在戏台子上,血顺着嘴角流下,在地上聚成血泊。
殷红的血犹如唱戏上妆时的口脂,将凤鸣楼衬托出从未有过的明艳。
血聚成小流,顺着流向戏台子旁侧,沾在了她那个栩栩如生的人偶身上。
红色的血,染红了白皙的木头,一点点渗透进人偶的身体里。
人偶平躺在戏台子上,正如同现在失去了生机的凤鸣楼。
它那双黝黑明亮的眼睛一直睁着,默默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无趣。”
北原苍从座椅上站起来,青木小野赶忙脱掉沾了血的手套去扶他,只听北原苍继续说道:
“现在城内情况如何?”
“基本上已经肃清,除了设立的几个点供我军士兵放松,其余人全部处理干净,城外的尸坑又满了,我们需要寻找新的焚尸地。”
青木小野认真地跟北原苍汇报着情况。
听完后,北原苍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你们自己处理。刚看完了一出好戏,我需要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了。”
“是。”
青木小野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戏园子,询问道:“长官,那这里……”
“烧了吧。”
*
这一夜,整个陵城尸骨遍野。
这一夜,狂风呼啸,仿佛是无数冤魂的哭嚎。
这一夜,大火燃起,立于城中将近百年的袭庆园被火海吞没。
哭声,风声,火焰燃烧尸体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伴随着乌鸦的悲鸣,在不见一丝星明的夜幕中回荡。
北原苍洗浴完,穿着睡袍坐在书房的办公桌前翻看文件。
青木小野敲了敲门,走进来,端着一杯水放在了北原苍手边,“长官,事情已经办妥了,凤鸣楼和那些人的尸体也已经烧干净。”
“嗯,知道了。”
北原苍头也没抬,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继续看着手里的文件。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眼睛疲累他才放下文件,手指捏了捏眉心,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随口喊了一声,“青木。”
本应该一直站在门外守着的青木小野并没有回应,北原苍抬起头,睁开眼,皱着眉头。
他又喊了一声,“青木,进来一下。”
依旧没有人回应。
“真的是……又跑到哪里去了!”
他不耐烦地低骂一声,从座椅上站起来,径直走向书房门口,在他伸手开门的瞬间,灯闪了两下,突然熄灭。
整个房间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北原苍瞬间警觉起来,他立刻到一旁拿起他的枪,上了膛,缓缓推开门,往门外走去。
外面的灯也一样熄灭,房子里空荡荡的,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在北原苍的心里无声蔓延。
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可查看了一圈,周围都静悄悄的,很安静,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北原苍稍稍放下一丝警惕,站直了身体,可突然间,他感觉到有东西在自己头顶上不停地扫来扫去。
慢慢抬起头,他看到一双赤裸的脚,朝下绷直,脚尖就挨着他的头顶。
熟悉的衣服,熟悉的身形,熟悉的人。
这挂在房梁上的,不是他的副官青木小野,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