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道黑影闪过之后,门外就再没了动静。
依旧是浓稠的夜,月亮被云遮于幕后。
“都等了这么久了,不进来?”
崔珏笑着朝门外喊了一声。
半晌,门口的位置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个黑漆漆的人影从外面慢慢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
门外,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
族长背着手,微微佝偻着腰,慢慢抬脚跨进祠堂。
一进来视线就先将正堂里扫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老道士身上,双眼微微眯起。
吴叔就跟在他身后,脸上面无表情,跟先前简直判若两人。
“小崔啊,我之前是说过允许你们研究神像,但你这直接损坏……不太地道吧?”
族长说话还在跟崔珏客套,但崔珏显然已经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
“地道?”
崔珏似笑不笑,“用他人尸身镇他人魂魄,不地道的……貌似是诸位。”
话音刚落,族长脸色瞬间一变,看向崔珏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
随即,他又看了看躲在离若岚身后的老道士。
试探问道:“他说的?”
“我说的。”
崔珏轻飘飘接了一句,族长愣了一下。
他显然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竟然敢这么直接的跟他硬刚,甚至是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略懂些道行,年轻气盛,老头子我能理解,但小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些事,不是你们随随便便能够插手的。”
“被神明看中,是你们的荣幸,所以这两天你们在村里来回折腾,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你们,实在是太无法无天!”
“神明的祭祀已然开始,能成为神明的一部分,是你们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报。”
“如果能让神明满意,你们今天做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一直在门外等着的影子一点点逼近,一条腿接着一条腿跨过正堂的门槛。
无数面无表情的村民稀稀疏疏走进来,如同看着尸体一般,漠然地盯着离若岚和崔珏。
其中有吴大娘,还有刚刚在王大花那里吃了亏的四阿婆。
与此同时,正堂内双方的气氛也已经逼近临界点。
族长缓缓抬起手,轻轻一摆,“行了,该说的也已经说了,送他们上路吧。”
身后的村民瞬间涌上前去,哪里还有刚入村时的和蔼可亲。
每一个都面目狰狞,恨不得将眼前的两人生吞活剥。
崔珏静静地看着他们,每一张丑恶不堪的面孔映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人这种东西,生前死后都是一样的,他们可以披上无数张皮去掩盖内心最深处扭曲的欲望和罪孽。
可以哪怕不喜欢也能笑盈盈地跟你打招呼。
可以为了博取同情和怜惜捏造出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甚至他们可以为了同一个利益,一起编织出一张无法逃脱的网,只为了万无一失地困住猎物……
人性这种东西,很有趣。
有时候崔珏甚至觉得,自己也开始被这种东西,渐渐同化了。
眨眼间,村民们已经近在咫尺。
在崔珏眼中,他们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神情,都仿佛被定帧。
一只不知道谁的手收握成爪,快要触碰到崔珏的鼻尖。
他不紧不慢地抬起右手,眼睛里尽是淡漠。
轰——
金色的光芒炸起,那只伸出最长的手瞬间被赤金色的火焰舔舐,继而完全吞没。
余波将那些鱼贯而来的村民直接震飞出去。
其中一个疯狂惨叫,拼命挥舞着手臂,试图把火焰甩掉。
可火焰就像是牢牢贴在他的皮肤上一样,烧穿了一层又一层,他开始撕扯自己身上的人皮。
崔珏的手停在半空。
他稍稍侧头,看向一旁目光冷然的离若岚,眉梢一挑,染上几分笑意。
族长和吴叔躲得快些,没有被余波震飞出去。
他们两个躲在正堂的两侧门口,难以置信地盯着离若岚。
吴叔双眼瞪圆。
他第一眼只看出来崔珏不太对劲,毕竟知道给他们烧纸钱的必定有些道行。
所以那三只人皮鬼失手,他一直都以为是崔珏动了手脚。
没想到……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吴叔厉声质问,但声音再大,也掩不掉他的心虚。
离若岚朝前跨出一步,脚下八卦阵图自中心向四周荡开,金色的光芒照亮整个祠堂。
包括那些村民的每一张脸。
他们脸上无一不显露出惧意。
从腰间抽出夺来的寸长尖刀,离若岚一步一步朝着他们慢慢走去,显然没有让崔珏出手的意思。
既然整个村子里无一活人,那也就没必要跟这些杀人剥皮的东西浪费时间。
手指稍动,刀柄反握,她冷然出声。
“替天行道之人。”
*
最后一道身影倒下,身首分离,人皮散落一地。
离若岚拿着刀的手还悬于半空。
另一只手上拎着的头颅也一层一层散落,最后那透明的液体掉出来,试图蠕动逃离。
离若岚瞥了一眼,熟练地往它身上丢了一团火焰。
族长和吴叔跑得最快。
当离若岚斩杀第一只人皮鬼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们带来的人并不多,也就几十个,其他人并没有看到影子。
或许是族长和吴叔觉得他们好收拾,也或许是他们还有别的打算,总之,事情并没有因为这几十只人皮鬼的死而解决。
“嘶——”
老道士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达到离若岚身边。
一边捋着他的胡子,一边仔细打量离若岚。
“少见,真是少见!好苗子啊!”
“但凡老头子我活久些,一定收你这女娃娃为徒!天资卓越啊!”
老道士惋惜地叹息了半天,突然转口一问,“诶女娃娃,你师从何处?”
师从何处?
离若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老道士解释,其中的因果和纠葛,连她自己也没有搞清楚。
看她低着头沉默不语,老道士以为是她不想说,随即洒脱地摆摆手。
“没事,不说也无妨,我也就是多问一嘴。只是这世道,如此纯正的道术,可不多见喽……”
说着说着,他突然一顿,语气也随之落了下来。
“如果当时我那徒儿还活着,想必……也跟你一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