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老头。
身上破破烂烂，头发花白，乱糟糟的，胡乱盘成的发髻上，插了一根树枝。
他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看着地上炸得到处都是的干尸碎片，惋惜地不停叹气。
“哎哟！你看看这……有话好好说嘛！这下可好，拼都拼不回去了！”
老头蹲在供台上，东一块西一块地把干尸碎片拾回来，尝试着想把它拼好。
他一直背对着离若岚和崔珏，但崔珏还是注意到他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
灰不溜秋的长袍，到处打着补丁，针脚潦草。
袖口的位置上，同样绣着太极的图案。
这一点，离若岚也注意到了。
“太极……是个道士？”
离若岚皱着眉头，她觉得有些解释不通。
道士的魂魄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她转头看向崔珏，而崔珏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道士的魂魄。
“那具干尸的衣服上，袖口处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太极图。”
听到这话，离若岚立刻弯腰在地上找寻干尸碎片。
她并没有很仔细地查看过这具干尸，因为崔珏说在这里并没有发现特别的东西，她也就没有在意。
在地上找了一圈，一抬头，供台上老道士的手里抓着一根枯枝一样的东西。
干干巴巴的，赫然就是干尸的断手。
他正握着那东西，往他面前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插。
离若岚赶忙上前，低道一声，“得罪了。”
直接把断手抽了出来。
老道士看着自己手里空空如也，坐在原地愣了半天，转头看向离若岚。
“嘿——老头儿的东西你也抢？”
离若岚没有回应，她拿着那只断臂，仔细辨认。
终于在一块贴在上面的布料上，勉强看出了一半太极图案。
她抬头看向老道士，“这具尸体，是您的？”
“嗯哼！”
老道士翻了个白眼，傲娇地哼出两声鼻音，“不然还能是你的？”
“抱歉前辈。”
离若岚立刻低下头，双手捧着那条断臂，递还给老道士。
“我以为是村民口中所谓的‘神明’，所以才动了手，前辈见谅。”
老道士停下了手中摆弄干尸碎片的动作，瞥了离若岚一眼，虽然装作不在意，但眼底的欣赏却丝毫不掩。
“我这人向来宽宏大量，因为一具死去多年的皮囊跟你一般见识，倒显得我小肚鸡肠了。”
说到这儿，老道士顿了顿，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直视离若岚许久。
半晌。
他开口，“正儿八经的茅山符箓，还真是很多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了。”
“茅山？”离若岚道：“您是茅山的？”
“我？”
老道士嘿嘿一笑，“我是茅山现任掌门，复姓司徒，名知虚，道号翁虚。”
“翁虚……”
离若岚不自觉喃喃，紧接着立刻询问，“您是翁虚道人？”
老道士笑道：“怎么？小女娃娃你还听过我的名号？”
离若岚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眼前这个是翁虚道人的话，那之前那个为弟子吕青阳跑到特调局讨说法的又是谁？
她看向崔珏，“怎么回事？翁虚道人有两位？”
崔珏轻笑一声，“我所知道的，就只有一个。”
离若岚想了想，选择继续询问老道士。
“前辈，既然您是茅山掌门，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甚至连尸身都被这里的村民供奉于祠堂？”
“你问我啊？”
老道士指指自己的鼻子，赶紧摆摆手，“年纪大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记得自己的名字，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事情，别的，都没什么印象。”
“诶对了，你刚刚提到村民供奉的‘神明’？”
离若岚点点头，“是。”
“‘神明’倒没见过，不过有别的玩意儿。”
老道士从供台上站起来，然后蹲下，伸出一条腿往下探了探，触碰到地面他才放心，整个人像条鱼一样出溜下来。
脚使劲儿跺了跺地面，“在这儿呢。”
“原来村里是有个石头雕的神像，我很确定，那就是一块石头，什么都没有。”
老道士背着手，在离若岚和崔珏面前踱来踱去。
“但是后来，我也忘记了发生了什么事，那个神像忽然有了自己的意识。这儿的村民对它敬畏又虔诚，每一年，都要祭祀。渐渐地，这里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我只有一个魂魄，根本做不了什么，更无法去阻挡他们祭祀，最后我只能选择撒手不管，静静地看着他们作茧自缚。”
“从你们进入村子，我就看出来你们和以往那些来村子里的人不太一样，所以我就自己给自己打了个赌，看看你们能不能活着，如果能活着，那或许对这个村子，包括这些村民来说，就是个转机。”
老道士的声音逐渐趋于平缓。
他就像是在讲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
离若岚又继续询问，“那这村里还活着的人在哪里？”
“活着的人？”
老道士笑着摇头，云淡风轻地说道：“这村里，哪儿还有人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彻底印证了离若岚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测。
这个庞大的万人村落，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那些热情地招待，诉说的委屈，死去的游客，包括吴叔口中那个可怜的女孩……都是假的。
所谓“鬼话连篇”，不过如此。
从进村开始，它们就盯上了他们。
第一晚驱使着那三个人皮鬼对她和陈笑灵下手，就是第一次试探。
试探不成，就编造出“女孩和神明”的谎言。
“女孩”是假，“神明”是真。
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注意到这个故事中唯一的突破点——
神明的溶洞。
“笑笑他们……”
离若岚神情严肃，她转身抬脚就要往外走。
“必须先跟他们汇合，否则……”
一只手突然拽住她，随即使力将她拽了回来。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下来，夜色浓稠，无数道黑影在祠堂门口闪过。
“来不及了。”
崔珏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漠然盯着门外。
他淡淡开口。
“他们，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