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施夷一听这话,在一瞬间脸上便褪去了所有血色,轻轻的唤了一声:“阿芷……”
白芷垂首静默不语,也不去理会李施夷,只是看着面前的男子:“真的?”
“自然如此,白姑娘怎的不信?”那人十分急切,原本脸上就带着血污,现在看起来十分渗人,“我拼死逃回来,就是想请刺史大人下令命众军出动去救将军啊。”
白芷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事出有因,我不过一问罢了,尊驾莫怪。”又背对着他往前走了几步,转头微笑道,“敢问一句,尊驾在军中是什么职位?”
“不过只是一个兵卒罢了,白姑娘何出此言?”他原本脸上还有几丝血迹,这样急切的样子更是显得怪异。白芷微微含笑:“知道了。”又紧紧牵着李施夷,抿着嘴不曾说话。
那人见白芷如此,又道:“白姑娘——”白芷忙笑道:“没什么,咱们先出去吧,我也跟你一起去,成么?”
“自然,我原就是来请两位姑娘的,只是还请两位姑娘快一些,将军和萧公子还被围着呢。”那人看着两人出去,这才跟在后面一起,李施夷浑身都在哆嗦,白芷扶着她,慢吞吞的走在前面,心中有些惶恐,刚走到垂花门,便听一声呼啸,一支轻羽箭已然破空而来,顿时贯穿了那人的左肩。
白芷同李施夷二人慌张要走,却被那人拧住了手腕:“你二人——”见垂花门前火光顿起,一众护卫打扮的人将垂花门围得水泄不通,沈沁荷娇小的身影立在最前面,手上的弓弓弦还在轻轻颤抖:“果然来了!识相的还不赶紧束手就擒!”
那人顿时明白中了计,反手便将李施夷掐在手中:“你若是敢过来,我便杀了她!左不过一死,若有人陪我一道,我便也觉得值得。”
沈沁荷蹙了蹙眉:“你未免太卑鄙了!”又对身边护卫道,“别动手,伤到李姑娘可不好”众人只得一步步的退开,虽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却并不敢将他如何。白芷离那人太近,见他左肩的伤口不住的渗出血来,明白这一箭还是算是刺中了要害。只是李施夷被他擒住,众人根本不敢动手。
“你骗我……”李施夷声音有些发颤,“看来我真是太好骗了,所有人都像是在骗我似的。”
“你真的很在乎夏侯杰,只是关心则乱,这话说得半点也不假。”那人冷笑着,扣住李施夷脖子的手愈发用力了,“退开!还不退开!否则我杀了她,叫她和我一起死就是了。到那时,沈姑娘便可以好好想想如何向夏侯杰交代了。”
“挟持一个女子,也亏得你能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沈沁荷跺了跺脚,又见白芷立在他身边,抿了抿唇不说话了。白芷看着那人,不免握紧了手,虽说离得很近,但一旦武力冲突,只怕自己和李施夷两个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不说李施夷的命吊在他手上,只要他稍微用些力气,李施夷的脖子便会被拧断!
李施夷忽然笑起来:“阿芷,我被骗了,真的好傻,对不对?”她看不见身边白芷的脸,但是白芷却见她眼角渗出晶莹的泪花来,喉中一哽,正想说话,李施夷的声音又忽然变得决绝:“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们女人好欺负!”
她话音未落,脑袋忽然猛烈的向后磕去,发中的金钗稳稳的打在身后那人的鼻梁上,顿时磕出了鼻血。因为鼻子也算是要害之处,那人原本左肩就有伤,此时鼻梁又被撞击,鼻子一酸,连眼泪都被撞了出来,几乎是将李施夷整个扔在了地上,李施夷撞得不轻,头昏眼花的伏在地上。白芷见那人泪眼滂沱的样子,顿时发狠,将拢在袖中的匕首猛地刺进他右肩胛骨,鲜血顿时漫了一手。
见那人再无动弹能力,众人一拥而上将其死死摁住。白芷头一次亲自动手伤人,鲜血流了一手,一时也有些怔忡。沈沁荷摁住了那人,这才转头看着白芷,见她神色凄凉,笑道:“怎么?第一次杀人?”又从怀中摸出锦帕来塞到她手中,“多杀几次就好了,不必在意。”
“我可没有比不得沈姑娘,还能多杀几次。”白芷声音也有些飘忽,启唇一笑,用锦帕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这才将李施夷扶起,却见她已经泪流满面,还是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来:“阿芷……”
“不哭了,没事了。”白芷笑道,李施夷紧紧握住她的手,问道:“你和沈姑娘……”
“我方才便和沈姑娘说,一来是防着那人去杀侯爷,二来便是咱们。若上官宏真的和戈雅勾结,咱们便是能要挟夏侯将军和萧逸的人,若是真的将我们绑了去,萧逸和夏侯将军未必肯对我们下手,到时候可不知道谁胜谁负了。”
沈沁荷指挥了众人将那人押了下去,又来扶了一把李施夷,笑道:“我往日总觉得李姑娘弱不禁风,如今看来,却也是一位有胆识之人。”
“不敢称有胆识,只是我想着,总不能因我一人而坏了你们的事。”李施夷柔柔一笑,“况且我想到他那拿捏住我的心思而欺骗我,我便气得厉害,怎能让他好过呢?”
“答得好。”沈沁荷笑道,“我是个性情中人,性子也不像女孩儿。往日是我有眼无珠小瞧了李姑娘,李姑娘且莫恼我才是。”又转头看着白芷,“你那时跟我说,叫我守在你二人的院子前,若你们出来便带人围上来。只是我很好奇,不知你又是怎么看出来他是奸细的?”
白芷只是一笑,也没有回答,将李施夷安顿好了,这才坐在桌前,信手剪了烛芯,这才笑起来:“这岂不是十分好认么?一来,若如他所言,他是逃回来的搬救兵的,那么何以他不去刺史府,倒是先来了夏侯府?更何况,明知侯爷在这里,不去找侯爷,反倒是找我和施夷两个女子?以为我二人在乎他们,所以一听这话便来不及细想,必然会中计?真真是自作聪明。其二么,很简单的一事,难道沈姑娘没有发现?他身着明光甲,脚穿乌皮靴,虽说没有什么不妥的,但我问他,在军中是什么职位,他说只是兵士。试问这明光甲乌皮靴乃是有品秩的武将方能穿戴,一个兵士,只怕是穿不了这些的。若真是军中之人,服色如此僭越,早就被罚,岂还能这样回来?”
“原来如此,分析得倒是合情合理。”沈沁荷不动声色的夸赞了一句,“我得让人好好审问他,免得有什么地方漏掉了。以为杀了倪家老大咱们就没有证据了,现在这证据不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吗?”
见她想得如此简单,白芷无奈道:“没用的,他说的话,咱们知道就可以了。”见沈沁荷神色有些诧异,白芷笑道:“难道沈姑娘真的指望一个连是谁都不知道的人拉垮上官宏这个权倾朝野的奸贼?倪家老大或许可以,因为他是有官职的人,说话有分量多了。但是这个凶手么,那可是难了。身份地位悬殊如此之巨,难道上官宏没有半点办法对付不成?更不说,他如今就是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
沈沁荷顿时沉默不语,还未等到说话,就见门被急吼吼的扣响,白芷闻言赶紧起身开门,见白桓立在门外,满脸的焦急。他原本就消瘦得厉害,此时满脸的焦急,他目光本就没有生气,此时更是如同死一样的寂静。看见白芷出来开门,他合了合眼,那如同死般萧索憔悴的神色才渐渐收了回去:“阿芷……”
“让二哥担心了,我没事。”白芷赶紧让他进来,见沈沁荷也坐在桌前,白桓蹙了蹙眉:“你怎在此?”
“那白公子以为我该在哪里?”沈沁荷挑着眉反问道,白桓冷笑道:“以阿芷为饵,总算是抓到那人了是么?那你想过若是阿芷出了事又该如何呢?”
见他话中的杀意流露,眉宇间原本深深蕴藏的凶戾之气几乎在一瞬间迸发而出,白芷忙道:“二哥,和沈姑娘无关,是我自己愿意的,与她无犹。”
白桓沉声道:“无关?怎会无关?今日你没事还则罢了,若是伤到了一点半点,难道也能说与她无关?”他的神色愈发的狰狞起来,饶是沈沁荷不同于一般女子,也是被他的神色给唬了一跳,吓得默不作声。
白芷咬了咬下唇,看着白桓没有一丝光彩的瞳孔,又念起母亲和白松的死,心中便有一股说不出的伤感,伸手握了白桓的手:“哥哥,我没事,真的。我不会有事的,我答应二哥,不会留二哥一人在世上的。”
白桓死死的瞪着沈沁荷,后者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竟然被他吓得缩起了脖子。只是白芷轻声说出这话,白桓紧紧崩起的身子这才慢慢的放松下来:“阿芷,二哥不会让你遇到危险的。所有伤过你的人,只能死,不管他是谁,只要伤到你,就都得死!”
“二哥……”白芷见他这样癫狂的样子,只颤巍巍的唤出这样一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白桓双手紧紧握拳,指关节都发白了,好像要将指节捏碎一般:“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的,我保证。”
“我先走了,白姑娘和李姑娘好好休息吧。”沈沁荷缩了缩脖子,站起来出去,白芷也赶紧跟了出去:“我送送你。”
两女立在抄手游廊,短暂的沉默之后,沈沁荷这才挑起眉看着白芷:“我原本以为你的性子冷淡些,就已经够奇怪了。没成想你二哥性子更是奇怪,这是怎么了,非得要怪我将你置于危险之中?非要冤死我不可?我但凡是有气节的,现在都吊死了。”
“因为沈姑娘不懂,你也没有经历过那种感觉。”白芷有些哽咽,合了合眼,复酸涩的笑起来,“我二哥,他是看着爷爷和爹爹被斩首、孪生兄弟被活活打死在眼前,更是看过母亲吊死的样子的,你懂么?那种从骨缝里传出来的寒意,你懂么?你不懂。”
沈沁荷不免语塞,夜色下的她脸上也蒙上了一层悲戚,摇头道:“我确实不懂,我也不懂白家的惨剧,我虽是同情,却也做不到感同身受。但我只懂一件事,就是白桓真的很看重你这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