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玉依然低头垂手,站得笔直,叫了一声:“七娘好。”在初七听起来,他好像就是真真切切叫了声“娘”。
萧季桐也高兴地对她温柔笑了一下。
这一瞬间,初七觉得她身上又有了年轻人的那种冲动,她热切贪婪地看着萧季桐和那个孩子。
她觉得,就算萧季桐现在对她说,他们重新在一起,她也愿意。就算萧家让她现在嫁给萧季桐做填房,她也愿意。
可是,天不遂人愿,这时偏偏来了个不速之客。
萧家现在已没有下人可以传唤,萧季桐的父亲就直接在妹妹的搀扶下进了这间院子。
“季桐,季桐!画拿回来了吗?”还没进门,他苍老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爹。”萧季桐去门口迎接,“那画已经被人高价买走了。”
他站在门中央,像是想挡上一挡,让初七和李好音赶快躲起来。李好音颇有眼力见儿地拉着她的袖子,想往屏风后面躲。
可初七不愿意躲,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却已经躲了萧季桐十年,为什么现在只不过来看一看自己的孩子,还要一躲在躲。
看见初七在萧家,萧季桐的父亲大惊失色,“你这个女人,怎么会在这儿?”
他又看向初七身边的李好音,更为震惊,“你……你是……”他一手拄着拐杖,连指着李好音的手也在颤抖。
李好音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最近发生在她身上的奇怪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可她确实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初七对萧老爷子的反应也很奇怪。如果说他看到自己感到惊讶是事出有因,可为什么看到李好音,也表现出了这么反常的态度,难道他认识李好音?
萧老爷子的拐杖敲着地板,转向萧季桐,咒骂起来:“你这不孝子!你是觉得我们萧家完蛋得还不够快吗,还要把这个女人再带回来?!”
又接着骂初七:“还有你这个扫把星,自从我们家季桐和你在一起,我们萧家就不停出事,现在这个家已经败落成这样了,你还要来做什么?!”
听了这话,初七的脸色比患了病的萧老爷子还苍白,她感到一阵阵虚弱,浑身都在冒汗,浑身的力气也好像都随着汗水流出体外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图案都已经褪尽的房梁,这个家也曾繁荣过。可这个家里自诩“谦和、仁爱”的家主,食光了祖宗留下来的本钱,还要将罪恶强加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初七咬牙支撑着自己站着,嗤之以鼻地说:“我今天是来看孩子的,不是来和你们撕破脸皮的。”
而萧季桐和那孩子一样,低头垂手地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一句替她辩解的话也不敢说。
初七为自己感到悲哀,她的所有青春都葬送在这个懦弱的、连话都不敢说一句的男人身上了。
当初和他一起私奔出来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可爱情里的女人都是盲目的,她总愿意相信他的真心,为了他的真心,她怎么都忍得下去。
刚生下那孩子的时候,还是冬天。她身子太弱,没有奶水,萧季桐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于是她饿着肚子撑着出去求别人的奶水,借钱买吃的。寒风里一步一步走得浑身疼,她都忍了下来。
再后来,萧季桐跑回家去了。再后来,萧家人将那孩子也抢走了,他们抢走了她最后的慰藉。做母亲的人,被抢走了孩子,那真是和喝了她的血,吃了她的肉一样。可那时候萧家还有点权势,她几次想来萧家将孩子偷走,都没能如愿。
凭她的容貌,再找个可靠的归宿并不难,可这十年来,她宁愿一个人过,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忍受着艰难和痛苦,她也都忍了下来。
这几年来,她将十二和李好音当作自己孩子一样看待,给自己无处安放的母爱找了一个出路。
初七从没嫁过人,但她日日都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裙子。仇恨在一日一日地消磨后,又重新生出了感情来。她内心深处,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真的被人明媒正娶地抬回去。
今天,面对这样的侮辱,她再也不想继续忍下去。
李好音也为她感到忿忿不平,她看着初七,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只要她给自己一个眼神,她就替她上前去打抱不平。
可是,初七看向萧怀玉,心里又觉得不忍起来。那个可怜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就离开了自己的生母,幼时又失去了自己的养母。
此时,他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好像在等待一场暴风骤雨的降临。
她愣住了,如果在此时此地发作,让他再看到父母在一起大吵大闹,她不知道会在自己孩子心里留下什么样的阴影。
对了,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他的母亲,对他来说,自己只是个让祖父头疼的、上门来找麻烦的陌生人。初七想,也许,自己这辈子都无法靠近他了。
转瞬间,她全身的怒火都熄灭了,好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大约此生就是来受苦的。
她低下头去,拉着李好音离开了萧家。
回到客栈,林靖和满月正在一楼,他们固定坐的那张桌子旁。林靖悠闲地喝着茶,满月在用茶水涮着碗筷。
看到她俩,满月招了招手,“你们回来了,正等着你们吃饭呢。”
初七像是没听见,径直走上楼去了。
林靖和满月对视了一眼,李好音上前转述了在萧家发生的事,但是隐去了萧老爷子看到她时不寻常的反应。虽然萧老爷子什么话都没说,但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事情,她不想再给林靖心里增加一点嫌疑。
林靖又叫了两样菜,让李好音给初七送上楼去。
初七正坐在窗户边,头靠在窗口,面上看不出来表情,只是不停地叹气。她木然地看着大街上来往穿梭的热闹人群,左手紧紧地压在胸前,像是要把那颗跳得发胀的心按回去。
她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连自己都忍不住想嘲笑自己。她并没有做过伤害萧家的事,却一直不能被接受。可萧家现在都破落成这样了,还是觉得看不上她。
李好音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初七将她拉到怀里抱住,心想:“阿音还是一朵未被采撷的娇嫩花蕾,若她往后要嫁人了,一定要帮她挑个好人家。至少该找个有担当的夫婿,免得平白受这么多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