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澄原本丰神俊朗的一张脸现在青青紫紫,右眼还青了一圈,嘴角也有些破损红肿,虽然依稀可以看见他往日的俊俏模样,但是夙云埋还是没忍住偷偷笑了一下。
当然这没有逃过从进殿起就一直盯着他看的方子澄的慧眼,方子澄木着一张脸,‘砰’的一声跪下,大声道:“微臣自知所犯之罪不可饶恕,请陛下责罚,臣不敢有任何怨言。”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夙云埋还是从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上看出了他心里丰富的活动:
看什么看!差不多点就行了,我爹已经教训过我了,求您高抬贵手!
嗯……没有求人的态度。
夙云埋暗自摇头,觉得不行。
所以,他咳了一声,扫了一眼方子澄,问出了一个问题,“方小将军,这么冷的天,不着衣物,你不冷吗?”
方子澄:“……”
他依旧面无表情,视那些各种看向他的视线为无物,冷声道:“回陛下,臣不冷。”
紧接着他的话,他爹方将军又道:“回陛下,犬子自小皮糙肉厚,在战场上被一刀砍中左肩都不掉一滴泪,如今惩罚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只是为了惩戒罢了。”
随着他的话,又有数道视线落到他左肩上,果不其然,在那左肩之上有一道蜿蜒狰狞的伤疤几乎就包住了整个肩部线条,隐约可见血肉缝合的痕迹,可从这陈年伤疤中窥见当初所受伤的严重程度,怕是再重一点,左臂都不一定保得住。
众人不禁回想起,方子澄如今不过也就刚及冠,可他十四岁就已经随父上战场,十五岁,就得封赏为正六品昭武校尉,虽然这与他爹的官职比起来不算什么,当时的方子澄可是才十五岁啊,十五岁的正六品,放在天下来看也是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如此殊荣,是用他的重伤换来的。
那是一场边境叛乱,有敌军策反了当时的副将,那副将与敌军里应外合想趁机将当时作为主帅的方将军斩首示众,并夺取边境城池,但在当时混战中,年轻气盛的方小将军直捣黄龙,直接带领一队人潜入敌营将对方首领的首级斩下,而肩膀上的伤也就是那时受的,战况激烈,那敌军首领也不是一个等闲之辈,在两人打斗之时一刀砍下,而方子澄也毫不退避,借着那一瞬间的动作也是同时反手一刀将对方给杀了,其英姿令当时在场的士兵无不神往。
想起这件事情,众大臣又是一阵唏嘘。
年少英才啊,现在却这般凄惨的模样,真是让人不忍。
李将军:“……”可恶。
他看众人神情皆动容,连忙开口,“陛下,虽然方子澄他曾立有战功,如今也是正五品官职在身,但是正因如此,他身为朝廷命官竟然还明知故犯,其心可诛啊,若不严惩,我御宸百官又要如何严正自身呢!”
夙云埋接他的话,而是保持沉默,直到看见最前面的某个红影动了动,心道:来了。
下一瞬,只见位于百官之前的丞相开口了,“陛下,老臣认为,方小将军虽然有过错,但酒后失德想必人人都会有,不可作为一个人德行的凭证,但此事事关两国邦交,的确要罚,哪怕楚王殿下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但为了平北临皇室的心,方小将军还是要罚,只是也不宜过重,老臣斗胆,不若陛下就罚了方小将军的官职,正五品降为从五品,作怀化郎将,并罚他闭门思过一月,不知陛下认为是否可行?”
降官职,闭门思过,再加上方将军已经对他实行的惩戒,好像也足够了。
正五品和从五品的官职,看似只是相差了一个字,但其中的差别可不是一个字就可以弥补的,就是方子澄,也是立下了不少功劳才得了正五品的职位,如今一贬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升上来。
众大臣觉得:尚可。
李将军觉得:不满意。但他不敢说话。
方子澄觉得:这个处罚完美!
夙云埋和方将军觉得:太便宜这小子了!
大殿之上,夙云埋不经意与方将军对视一眼,双方达成共识。
他同意了丞相的提议,道:“丞相的提议在朕看来,可为,但朕也想小小的惩戒方小将军一番,所以,这处罚就按照丞相所言,官职将为从五品,闭门思过一月,另罚他半年俸禄,不知众位爱卿意下如何?”
众大臣皆同意,齐齐道:“臣等无异议。”
有异议但不敢说的李将军:我有异议,但我不敢说,因为丞相是我岳父。
天知道,他虽然人长得五大三粗,但是一遇见自己岳父就如同老鼠见了猫,躲都躲不及,要是敢反驳,那他回家就死定了。
夙云埋点点头,又问,“那么方小将军,可有异议?”
从五品.闭门思过一个月.即将打半年白工的方子澄,他咬牙切齿,看夙云埋的眼神像是刀子:“臣、无异议!”
四个字,说得是斩钉截铁百转千回。
夙云埋心里暗爽。
此事了结,便也无其他事,自然是散朝了。
一番处罚,有人欢喜有人愁,而作为处罚人的夙云埋,想到自己终于借机治了方子澄这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的小子,就心里暗爽。
旁人不知,但几个老臣和方子澄他亲爹可是知道的,夙云埋和方子澄从小一起长大,爬树翻宫墙偷出宫哪样没干过,所以凭借这些,他们两个是惺惺相惜(臭味相投)的好兄弟。
方子澄,护国将军方成则之子,从小就鬼灵精怪还不服管教,三岁就敢横挑御京一众公子哥,还逼得人家叫他爷爷,五岁就敢偷偷把自己老爹的胡子给剪了,一桩桩一件件没少被方将军打,但毫无作用,方将军直觉自己管不了这野小子,便在他七岁那年大手一挥,给送进宫里给当时就已经是太子的夙云埋当伴读。
一边想宫里的规矩管教他,一边也想着随便他怎么闹,只要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闹腾就行了,要是一直看着他,自己活都要少活几年。
但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方将军万万没想到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夙云埋其实和方子澄一路货色,且还是一个黑心汤圆。
所以他指望宫里的规矩能够教方子澄学会做人的愿望是落空了。
方子澄和夙云埋凑到一起,那是把所有能干又不会惹出什么大事的事全给干了个遍,导致后来夙云埋他亲爹的头发都白了不少。
全是愁的。
而他们的相识,是这样的:方子澄进宫第一天就和夙云埋领悟到了那种独属于他们之间的一种特殊气场,于是就把恭祝的儿子给揍了一顿,还大言不惭说以后还敢打。
被打得哭哭啼啼的小郡王跑去和他娘告状,他娘一看见自己平时从来没有被打过的孩子被打成这样当场就怒了,拉着孩子就哭到了太极殿,进去就是诉说太子和方将军的儿子下手如何重,多么蛮横无理,把自己的儿子打成一副鼻青脸肿的样子,实在是没有礼数教养,不配为太子之位。
可惜她刚哭完,还没有添油加醋多说几句,皇后就牵着当时才六岁的太子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唇红齿白瘦瘦弱弱的方子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白白净净举止天真有礼,方子澄看着瘦瘦弱弱一点都不强壮,反而是公主的儿子,比两人年纪都还要大不说,一个比他们两个人加起来还要壮,说两个打一个,也实在是没有可能。
皇后一进来就说要请罪,因为太子打了人,但又说是有原因的,然后就让夙云埋自己说。
而皇帝在皇后一进来就把人拉到自己旁边坐下,满眼柔情仿佛看不见别人。
六岁的夙云埋张口就是他看见那个郡王在欺负宫女,把他们丢进荷花池里还不准起来,他看不过去,上前劝说结果被宫人推倒,方子澄不认识他们,以为他被一堆人欺负了才会上前帮忙的,并不是有意要打架的,并且言辞恳切地道了歉。
公主心疼自己儿子,并且也听过宫人说过事情经过,哪里有劝说不成被推倒这回事,分明是太子上去就打了他儿子,然后宫人在那里帮忙,结果又被不知道打哪跑出来的熊孩子打了一顿。
这简直就是在歪曲事实。
她想辩驳,可皇帝却不听了。太子素来乖巧懂事,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更何况太子才六岁,他儿子已经十岁了,身高都差了不止一点,说是两个小孩子打了一个比他们两个都还要大且熊壮的人,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
最后自然是太子没有受罚,连带着方子澄也没有,甚至还收到了皇帝的奖励,受罚的就只有郡王和公主和伺候公主的人。
从那以后,夙云埋和方子澄也就成了最好的朋友,两个人时常约着玩,把宫里弄得鸡飞狗跳,方将军气得要死,但偏偏方子澄还有太子和皇帝护着,他还不敢打。
直到后来方子澄被方将军拉去军队里,两个人才没有再凑在一起。
只是偶尔还能一起聚一聚,可是自从夙云埋登基以后两人见得就更少了,方子澄一年到头几乎都在边疆,两个难兄难弟难得见一次。
……
散朝后,夙云埋回到了宣政殿,跟在他后面的还有赵祾,方子澄已经被他爹提回家闭门思过去了,看那个样子过年都是要在床上躺着过的。
坐在龙椅上,夙云埋没有半分在大殿上威严的样子,反而还懒懒散散,倒像是一个喜欢闲云野鹤的诗酒王爷。
好在赵祾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在想,要是太傅看见了,不知道又是个什么表情。
夙云埋坐着看了会奏折,很快又神游天外,想起之前派人去探殷尘筵的口风,看他究竟是倒向哪一边的,结果很显然,是靠向他亲妹妹这边的,但殷尘筵看着也不像是会惹事的人啊,怎么方子澄海这么针对殷尘筵呢?
实在是奇怪!
“你知道子澄和殷尘筵之间有什么恩怨吗?”他困惑问赵祾。
方子澄虽然整天没个正行,但是也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啊!怎么会主动出手还被人抓到把柄,这不符合他以往的作风,根据他对方子澄的了解,哪怕是跟殷尘筵有仇,顾及对方的身份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肯定会找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重拳出击!
这才符合他的无耻作风。
“臣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楚王殿下曾经也在战场上待过一段时间,可能是那个时候有什么冲突。”对于这件事,赵祾同样一无所知,方子澄远在边关,而殷尘筵更非御宸的人,而所有消息中并没有有关二人有冲突的传闻,方子澄这样的举动实在是让人想不出缘由。
“这小子就是欠教训,活该被方将军打一顿,你没有看见他听见被罚了半年俸禄的那个表情,就像天要塌了一样,真是笑死朕了。”夙云埋同样想不通,但每每回忆起方子澄的那个表情都无比舒适,吃饭都能多吃一碗。
赵祾不置可否,并未开口,只是静静站立一旁,红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让他的起色看起来都好了不少,人如红枫,君子处之。
“这件事说不定还真的有什么内情在里面,等我有空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夙云埋还是非常想知道原因。
赵祾点头,但又加了一句,“陛下不可再偷跑出宫,若要出宫大可正大光明,而非让人顶替,要是再被柳太傅知道了,少不得又要被讲学,陛下想必也是不想的。”
夙云埋笑得开怀的嘴立刻就闭上了,幽幽的看着赵祾:“……”他的确很害怕柳太傅,赵祾这一招用得真是妙,精准把握住了他的七寸。
“再者,婚期不过还有半月之余,年后前往北临的迎亲队伍就要启程,陛下在这几天也要好好部署,既然已经定下盟约,也不可辜负公主信任。”
“朕知道了。”夙云埋情绪平复下来,看着都蔫了不少,可想而知成婚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不是一点半点。
但提到成亲,他眼睛盯着赵祾,这位不是也才刚成亲半年吗!
据说这可是他这位堂兄自己去求来的婚事,但是等他的心上人答应就等了一年,人家一松口立刻就去下聘,那可是一刻都等不及。
让从小到大一直觉得堂兄清心寡欲成这样可能要孤独终老的夙云埋在刚知道着消息的时候都惊愕不已,可惜哪怕他再想知道其中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赵祾都闭口不言。
让夙云埋深感错失了一个八卦的好机会。
要想让闷葫芦开口可真是难上加难。
“那么不提他了,不如你和我讲讲你和世子妃的故事?”夙云埋计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