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立即说话。
再先生急了,拍着胸脯说:“如果您真给我治好了,我愿意把一半的财产分给您。”
我摇了摇头。淡淡一笑:“能不能治好,关键在于你。这叫心病,解铃还得系铃人,解赎你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我?”
“YES”
他更好奇了,紧紧地盯着我。
我不着急,这得慢慢引导,所以,必须从很远的地方说起,喝了一口茶之后,才说:“我会跟你聊一些与你无关的事,然后,你就会慢慢明白我的意思。”
他点点头。双手撑在茶几上,身子弓着,生怕漏听半个字。
我从茶几上拿起那本《六经疗法》在他眼前扬了扬:
“在你来之前,我正在读这本医书,这是民国时期一位非常有名的医生写的。他叫杨志一,你可以在网上百度。他写了这样一个案例:
一个小孩晚上不想睡觉,老是变着法子不睡觉,父母哄啊,请中医给他开安神药啊,都不起作用,他就是不睡。杨医生给孩子仔细检查一遍,认为是小孩鼻子有问题。”
“鼻子有问题,就不想睡觉?”
“对,小孩不到三岁,他无法表达。事实上,他一旦躺下睡觉,就呼吸不畅,鼻子难受。正因为他无法表达,所以就选择不睡。不睡,他舒服点。”
“哦,原来如此,这真的要靠医术高明才能找到这个原因。”
“你呢,也是如此,你想死,不是真想死,而是一下失去了功能,觉得一个中年男子没有了人生的意义。于是,你也像小孩子的父母一样,请医生给你开补肾药、壮阳药。”
他点头不迭。
“小孩子是因为不会表述,他不睡觉的原因,让医生无法获得真正的原因。你呢,会表述,但是你不表述,他生怕让医生知道你这段往事,传播出去,毁了你一生的声誉。
时至今天,你才在绝望之中向我吐露心扉,我才获得你真正的病因。所以,今晚我一定要告诉你一句话:你的器官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出在心理上。”
他叹息了一声:“我也这样想,在求医问药无效的情况下,我开始漫游山水,想渐渐忘记前尘往事。”
“你忘不掉!
你可以在优美的山水中,流连忘返;可以在名山大川之间,望峰息心;可以在一顿美食前,大快朵颐,可以喝醉了,宠辱皆忘。可以登岳阳楼,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以上黄鹤楼,念白云千载空悠悠,此地空余黄鹤楼;可以在腾王阁上,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但是,你只要回到宾馆,往事历历在目,你就会潸然泪下。一夜尽梦,一宿数醒,夜不成眠,对月孤坐!”
我已离席,在房间里边走边说。此时,我不是我,是电影剧《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在正舌战群儒,一时面对他,一时转过身去,口吐莲花,滔滔不绝。
直接把他看呆了!
“那我为什么忘不掉了?”
我直指他的鼻子:“因为,你没有爱,你仍然陷在小我的世界,只想着自己的得失。你血液里记忆全承载着个人的荣辱。你只有敞开心扉,忘记身份,用爱去温暖这个世界,才会被这个世界温暖。”
“万先生,我明白一些,但是,不太全明白,您能不能具体一点。”
这时候,我才坐下,轻轻地说:“你去支教。”
“支教?”
“对。”
“支教能治好我这个病?”
“是的。你去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大山深处,不通公路,基本上与世隔绝,把生意之事全托付给你的弟弟姐姐,把原来的手机停掉,换一部新的,把原来的朋友圈统统断绝联系。
你一个人去,好像就在这世界上消失了一样。那儿贫穷,那儿的家长甚至不愿意送孩子读书。你一个个地走访,一个个地把孩子们请回学校。你立志要改变他们的命运,一心扑在孩子们身心。
这个时候,你每天忧心的是哪个孩子没学好,看见谁没来上学,你去作家访,走在明山秀水之间,你为自己说服了家长而兴奋,假若有一块油菜花田野,你一定会躺在田野里吹起口哨。”
他听得入神。
“你会为男孩子送你一个秸杆扎的小蜻蜓而高兴半天,会为小女孩送你一个纸折的飞机而感动,这时,你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另外一种乐趣了。你觉得平凡地活着,其实很伟大;觉得那些纸醉金迷,其实是一场梦。
初去,你也许不习惯,你一定,一定,你一定要挺住,挺到什么时候呢?就是你真正爱上了那一群孩子,爱上了那一片山水,爱到你不想再离开那个地方了。
爱到如醉如痴,忘却了人世间滚滚红尘。爱到前尘往事皆忘却,爱到你不想见到陌生人了,爱到你的血肉融入了那山、那水、那人。在某个夜晚,你就会做梦。”
“做梦?”
“对,做梦。”
他听得更入神了。
“你会梦见春色,那时,你潜意识里会讨厌这种事。但是,你会感觉身体的经络像千万条小溪,小溪在他身上奔流,它们不断在汇集,由小到大,汇聚成一股洪荒之流,冲向一座大坝,刹那间,哗的一声,大水冲垮了那座坝。你腾地一惊,水漫金山。雄风突然降临。”
他听呆了,连忙问:“会这样吗?会这样吗?”
“会的,这就是古书上说的——千虑而竭,尽去而振。意思是:你天天想着这事,反而枯竭,而你干脆忘记这事,有一天,它突然来临了。”
说罢,我走进书房,抽出那本外国心理学家的自传,出来递给他:“你的故事,前半部分与这位心理医生一样,后半部分也会相同。你拿回去好好看看,不过,看完之后,一定要给我寄回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嘎然而止。
他望着我说下去,我双手抱胸:“你可以走啦。”
他傻了,直到认为我不肯再多说一句话,才说:“我记一下您的手机号码。”
我给了他一张名片。
他抱拳道:“万先生,我连手机都没带,放在宾馆。我想,我们一定后会有期。”
我没有送他,也知道这种人不可能不给钱。他给的,应该是一个超乎一般人的“红包”。
一个小时后,他加了我的微信。我通过之后,看到他的网名叫“再生”。接着他发过来一段话:
“这是我的另一个手机,还没有加过别人的微信。您是我唯一的一个朋友。今晚的奇遇,是我永远也预想不到的,您给我打开了另一个世界。无论前面有多少沼泽与泥泞,我都会按您的方法去做。最后,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您千万不能拒绝。”
我点开了转账:五万。
在我来不及兴奋时,又收到了一笔:一万六千八百。
接着又来了一条信息:您如果拒绝,我会疯掉。
我回了一条微信:我不会拒绝,永远不会拒绝你,直到有一天相逢。
那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我失眠了。渐渐,我的眼眶有些湿润。师父啊,你当时叫我天天读书,我受益啊。您和师母,不断地温暖我的人生。我一定要把这种温暖传给更多的人。
一滴泪,从我眼角滑出,打湿了乌乡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