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无比简短,那之后两人就再次陷入了沉默。
沉默中,秦野能感觉到,她正打量着自己,这种反差让秦野愈发觉得奇怪,他可以肯定,一开始的摩缇莉丝对他绝对是不屑一顾,多看一眼都欠奉的,起码他秦野就算是年轻的时候,多半也是没有能让这种骄傲的少女侧目的颜值的。
不过很快,打量的目光消失了,秦野也没有继续纠结,继续装作一个好学生。
讲台前,话题继续推移,老教授道:“我们是无法知道,‘现在’正在发生什么的。”
“怎么会呢,教授,比如此刻我们正注视着您,您正在挥舞着教鞭。”
摩缇莉丝悠然开口,骄傲而自信,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教授高兴地笑了起来,像他这样的讲述者,很喜欢别人的回应,他道:“是的,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理论,而是我们在座很多人都应该已经知晓了的常识,你看到了我,说明你接收到了光,光看起来遍布我们生活的所有空间,但就算是光,它的活动,从一个地方到一个地方也是需要时间的。”
“你看到了我,但看到的是几纳秒前的我,这其中是你们接收到光的时间,噢,这是一个微观的概念,对你们来说或许是为时尚早了。”
“为了方便理解,我们可以把这个距离拉长,我们相隔连光都要走上一年的距离,我们借助通讯器和彼此沟通,通过宙域网络,通过那些设立在寰宇间的放大器和幻想中的超级天文望远镜对视,这时你眼中看到的我,就已经是一年前的我了。”
这时,摩缇莉丝压低声线,又冷不丁地道:“你认为这有可能吗?这简直是在说,‘现在’是不存在的,这太虚无了,好像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一样。”
与此同时,教室再次变得吵闹了起来,他们讨论的大抵都是类似的话题。
秦野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了笑道:“教授会为我们解答这个问题的。”
果不其然,等疑问酝酿到了顶点,尼尔森教授便拍了拍手,缓缓地等待嘈杂声平息,然后才道:“同学们,朋友们,这是一次启蒙,启蒙意味着让你们觉得自己简直是愚昧的,一无所知的,撕开直觉的外衣,我们要通过理性来逐渐了解这个世界的真实样貌。”
“但要注意,那绝对不是虚无的,并不是毫无意义的,我们要保持着热忱,拥有对科学,对未知的美好畅想。”
“知晓自己的无知,恰好就是点燃热情的最好方式。”
“那又有什么用?”有学生不免嘟囔道,落入秦野耳里,最清晰的还是布鲁诺的声音,当然,质疑这点的不光是他。
这到底有什么用?对于他们这些出身下城区,终日为温饱焦头烂额的人来说,人生的终极问题应该是下顿吃什么,何时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这种情况,在圣芬奇大学这所象牙塔是相当罕见的,如果是其他讲师教授,此刻应该会勃然大怒,批判他们不懂得尊重这个神圣的课堂,好在,尼尔森教授他并没有高贵的出身,离这些孩子们并不遥远,他也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会作出“有什么用?”这样的疑问。
他看着一副一副稚嫩的面孔,温和地笑着道:“作为一个教育者,我不能公然在课堂上,告诉你们读书的前途,亦或是读书能给你们带来什么利益,什么前景,让你们出人头地。”
“但是作为一个管理者,我可以给你们一些更实际的承诺,就读于圣芬奇,年轻的各位,都将获得一笔助学金。”
这话一出,多数来自下城区的孩子们才真正沸腾了起来,那些贵族都被吓了一跳,随后用鄙夷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蛮夷”。
“我们得感谢两位贵人,他们和我一样相信,如果未来人类真正发生了转变,以理性的姿态观察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甚至让人类能够时间旅行,那做到这些的人,一定是你们。”
“一位,是谢尔比·柯里昂先生,你们出身下城区,最近你们大概听过这个响当当的名字。”
冷不丁地,秦野差点没呛到一口口水,接下来教授的话更是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绝对是个真正的慈善家,是一个把善意落实到教育上的善人。”
还好,他没有逮着秦野不放,继续道:“而第二位,我本不该透露出她的名字,她不希望她对于你们的善意和帮助染上别的色彩,可我还是认为,你们应当知道,是谁向你们伸出了援手。”
教授庄重地道:“她就是......优莱公主殿下。”
“......”
望着彻底失控,变成菜市场的教室,秦野深深吸了口气。
之前他一直在想,优莱想扩大影响力,提高话语权,做了那么些实打实的事儿,却支支吾吾,秘而不发,原来留在这儿作秀呢。
从一个德高望重教授的嘴里,吐出了她的名字。
尽管他没有说那笔补助金多少钱,但未来他们会知道的,在萨塔克的所有人都会知道的。
............
这堂有些漫长的公开授课结束了,不过秦野一直都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他们没有太多时间,伊修在拖延联邦人的脚步,联邦人在对帝国人隐瞒消息,但这种诡异的平衡持续不了太久,很快,双方都会动用雷霆手段,对付和争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贼。
他们必须在这之前,弄清楚这个毛贼到底想要什么,有没有参与那场谋杀,来圣芬奇的目的又是什么。
目标此刻正要离开教室,秦野收拾收拾东西,正准备跟上去。
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些奇怪的摩缇莉丝此刻又开口道:“谢尔比·柯里昂。”
秦野的动作顿住了,他眯起眼睛,回头看向摩缇莉丝。
她平静地发出赞赏道:“一个了不起的实业家,不是吗?我听说就连风云杂志都想选用他作为本期期刊的主角。”
秦野动作一松,不以为然般地回应道:“我认为他不过是因缘际会下,趋炎附势的投机者罢了。”
摩缇莉丝似乎有些傻眼,略略有些恼火,不过并未表现的太露骨,只是皱眉道:“真是......独到的见解。”
说着她还是伸出了手,“认识你很高兴。”
秦野没去看她白皙的手掌,注意力一直放在修弥拉·帕斯卡身上,直到她走出了教室,秦野才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握了握手:“摩缇莉丝小姐,久仰。”
“你认识我?”摩缇莉丝一挑眉。
“当然。”秦野笑着道:“我欣赏美丽的事物,像你这样的美人不应该质疑别人为什么会认识你......有人会忽略掉萨塔克最美丽的一颗明珠吗?”
摩缇莉丝对露骨的恭维不为所动,道:“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从哪儿来?”
“联邦第二扇区,一个叫做望海的小地方。”秦野不想过多纠缠,便笑着道:“我当真希望稍晚些的时候,你能留出一些时间,我想请你喝上一杯,不过现在,我可能得离开了。”
“请便。”摩缇莉丝没有明确拒绝,只是表示他当然可以自由离开。
秦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
秦野接收到了地图信息,地图标注,目标正朝着另外一栋学校大楼移动。
根据她的行进路线来猜测,她最终的目的地应该是位于学校大楼五层走廊尽头的一件档案室,除此之外,团队实在是想不出,这平平无奇的大学里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一个窃贼惦记的地方了。
为了不显得异常,秦野跟踪时,一路没做什么伪装,那些科技的眼睛,沿路的所有监控摄像头都不会拍到他的踪迹,没什么好担心的。
而在走廊拐角处,那个窃贼潜入了档案室时,秦野这才戴上了面甲。
随后,衣服内的某些物体开始充气,改变了他的身型。
随后秦野悄悄摸到目标身后,修弥拉·帕斯卡一无所觉,先是用一张身份卡打开沉重的合金防盗门,悄悄地翻找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有带走,反而摘下了手上佩戴的什么东西,将其塞进了二层架子的内层。
这举动倒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一个小偷,煞费苦心潜入一个地方,居然不带走任何东西,反而留下了什么。
他的面甲一闪,秦野接收到新的指令,没有按原计划把她逮起来,而是向上一跳,攀附于上方的排水管,隐藏了起来,等待修弥拉离开。
修弥拉也并未逗留,放下了东西,她便迅速转头,跳出窗户,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
她走后,一只手臂抵住了即将在磁力的作用下合拢的防盗门,秦野钻了进去。
十分顺畅的,秦野找到了她藏起来的东西。
在一排资料柜里层,被书籍掩盖起来的,是一个介质之环。
秦野把它举起,放在阳光下仔细端详,眯眼道:“看起来,她想传递某些信息......她是帝国人吗?”
“萨塔克人。”那边应答。
“一个萨塔克窃贼用上了帝国研发的尖端的情报战设备,呃。”秦野拖了个长音道:“她幕后要是没有大人物指示,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现在身处萨塔克的大人物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难道是优莱?”秦野恶意地自言自语,随后摇头道:“你可以解析介质之环吗?”
“做不到,目前做不到。”阿芙朵道。
“为什么?”
阿芙朵没有亲自解答,而是将频道切给了机器——自从秦野认识机器以后,阿芙朵就很少再亲自费口舌跟秦野讲解些什么了,她本身就并非愿意多话的人。
“因为我们完全没有办法理解帝国人在精神领域取得了怎么样的突破,更没法理解所谓人类精神转化而成的编码的规律,我们需要时间,还需要大量的样本,可这帝国间谍都还没用上的玩意儿,我们去哪里找大量的样本?”
“之前我从优莱那拿来的样本呢?”
“不够,远远不够,这可是帝国高塔和贵族派罕见联手制作出来,欲图在情报战中占据上风的划时代魔力科技,虽然我很想当场破解它的奥秘,总归要尊重一下帝国人的智慧嘛。”
秦野眯着眼道:“那我们能做什么?”
“拿走介质之环,等待解析,守株待兔,等等看是谁会想来资料室拿走这枚介质之环。”
他摸出一根烟,看到顶上的烟雾感应器,就放弃了点燃的想法,只是叼着,他颇有深意地道:“我们的应对可真是既消极又被动。”
机器以为秦野在不满,哈哈一笑:“这就是我们的行事风格,我们看似可以预知未来,掌握绝对的主动权,可还是有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应对者,兄弟,不必介怀。”
秦野没有说话,他其实并未觉得不满,就算他真的不满,他也会直接和阿芙朵对话,而不是跟机器“抱怨”。
他只是觉得这些决定和他的行事风格有些不符,不管是哪个时期的秦野都是绝对不保守的,不过这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阿芙朵是中枢的头领,是他们所有人的命脉,保守和步步为营才能让他们走得更远。
“而且,中枢管理员可是无所不能的,tA并非完全没有办法解析介质之环,不过管理员没有明说那方法是什么,拭目以待吧。”
秦野一愣,他断掉了同机器的通讯,对阿芙朵道:“是这么回事吗?”
阿芙朵的本音依旧是那么温润,不过兴致不高,似乎在纠结于什么,她不做解答,吊足人的胃口:“谁知道呢,拭目以待吧。”
秦野摇头道:“随你,反正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你觉得我们等得起,那我们就只能等。”
说完,他就把介质之环收进口袋,跟修弥拉·帕斯卡不同,光明正大,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这本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档案室虽然上了锁,但还是有些学生要帮教师跑腿,本来一所大学的档案室就没有什么值得高度防护的保密资料存放,也只有那种当贼当习惯了的人,才会如此敬小慎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