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区“文化”的成型,依赖于来自五湖四海的复杂人员,那些圣泰伦遗民们留在这里,一座城市拔地而起,他们根据肤色、种族、文化信仰自我分割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所谓街区,抱团取生。
这种问题是根深蒂固的,尽管秦野认为街区会被取缔,但肯定不是现在,取缔街区的人也肯定不会是自己。
这种城市发展下的死与生的车轮是不以谁的意志为转移的,就看谁能从车轮下最终获益。
而优莱或许是其中最有希望的人选,秦野和优莱之间看似有着隔阂和仇恨,然而秦野并不认为短暂的对立就象征着无法调和的矛盾,优莱则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权力顶峰的人之一,她又如何会自降身份去和秦野有所谓的“仇”?
更何况其实他们应该算得上亲家。
要说携手合作,秦野是做不到的,因为这事关阿芙朵的那些问题,但要通过一些手段“不小心”地给她泄露消息,诱导她的行动,还是能做得到的。
尽管现在双方被一桩袭击案吸走了目光,在这之前他们就已经在商议着如何整治下城区的问题了,并将这个问题纳入了和平峰会的讨论范畴。
秦野要事先声明的是,他并不认为街区被取缔,萨塔克的这些问题就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至于未来这些来自于五湖四海的人们会变成什么样,秦野那颗星球上,就已经有极为生动鲜活的例子了。
双方谁先率先拿出在这个问题上拿出最行之有效的方案,哪方就能从中获利,在萨塔克获得更多主动权。
至于哪方能在这场较量中获胜,秦野不在意,硬要说的话,他可以给优莱送点顺水人情。
两人并没有什么仇怨过节,秦野不认为短暂的对立和冲突能上升到这种高度,而站在优莱的立场,她是世界上最接近权力顶峰的人,她更不会和秦野有什么“过节”。
而秦野并非什么以德报怨,却也有所考量。
目前他能接触到的权贵只有优莱,当然只有她能利用,同时秦野给她送些顺水人情,改善两方关系没什么不好的,能让伊丽莎白处境好一些,也能让他免受一些来自官方的袭扰。
抛开这些不谈,目前的首要还是那群孩子。
他秦野绝非什么良师益友,也正如阿芙朵所说,那个社区的问题不是钱的问题,但他觉得也不是教育的问题,他们的生活方式受限,观念已经成型,说的简单点就是谈教育为时已晚。
不如引导他们怎么去做,别在这条道上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转头。
现在,他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处理。
砰地一声,秦野在门酒吧独属于他的房间被暴力砸开,一个人影倒飞进来跌倒在地,那是库洛姆,他颇为狼狈,却竭尽全力地去维护体面,愤怒地握拳,从地上挣扎爬起,对秦野道:“对不起先生,我已经在尽力阻止他们了,可他们......”
门外,有十几个人站在那儿,面色凶恶,压迫感十足。
尽力在阻止?秦野腹诽,马上就看出他在演戏,昨天秦野抛出的橄榄枝,今天还没有答复呢,就急着聊表忠心了?还阻止,不带路就不错了,这多半是在试探秦野能不能抗住这重压力吧。
秦野也懒得戳穿他的心思,而并未动怒,视线飘到门外那些家伙身上。
他们两两而立,应该是几条街区的代表,他们有的手持刀具,有的装备机械臂铠,可秦野扫了一眼就知道这都是堪称玩具的破烂。
机械臂铠通了电,但不是由动力炉供应的,而是设计出来给工人干活的款式,由一个电浆瓶驱动,特制电浆瓶很昂贵,而对方显然为了节省能源,将机械臂低功率开启,硬生生吊在手臂上,纯粹是为了场面好看,秦野都怀疑等下这机械臂铠的重量就能自己让他手臂脱臼。
秦野好像没看到那些凶器一样,悠然开口道:“各位有何贵干?”
在众人的簇拥下,一个首领派头的寸头男人拖来一把椅子,坐在秦野办公桌对面,手中的撬棍铛、铛、铛地有规律地敲击着地面。
他精神亢奋的有些异常,张嘴就能看到一口老黄呀,道:“那个老太婆是不是老糊涂了,想让那些小肥羊跟她一起入土?”
“我真是不明白,你凭什么敢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装的像个老大。”
秦野无视了那些明晃晃的威胁,扯了扯嘴角:“我是她的代理人,从实际意义上看,她完全合法地拥有这里,拥有产权,而且是永久产权,完全是属于她的个人地盘,而我作为她的代理人,我当然不会摆出什么老大的架子,可你们确实应该尊重我。”
他们面面相觑,随后哄堂大笑,首领道:“听到没有?他说什么?尊重!”
“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尊重吧。”他连人带椅子挪前了几步,狂妄地道:“在这条街混的大家伙都知道,谁是这里的老大,我们在这里当家做主,给多少人一口饭吃,包括那些贪得无厌的孤儿,这就叫尊重,或者应该叫什么?”
他咧嘴道:“怜悯!”
秦野看过这里所有有头有脸人物的资料,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叫做米洛尼,联邦人,但说话时总会混杂一些帝国且是帝国方言的习惯和词汇,腔调古怪,这是下城区某些街区独特的辨识方法。
在进化之路的帮助下,秦野很轻易就想起对方代表的什么势力,他是这里街区:海格共助会的二把手艾德蒙,说是共助会,不过是以共助为名义的抢夺,干的都是偷鸡摸狗的行当,经营一些存在问题,不合规的店铺。
海格共助会也是最早分食了门酒吧权力的街区之一。
这种人,绝对是没有资格谈什么怜悯的,现在找上秦野的原因大抵也很简单,不过是维护权威罢了。
秦野脸色古怪地抬起头:“怜悯是指一群人手持棍棒砸开我的门,然后暴力胁迫吗?”
“别误会,这不是胁迫。”艾德蒙狰狞地笑道:“干我们这行,在这条街混的,都讲究一个体面,你体面,我们就不体面,我们不体面,就混不下去了,所以我要给你们一个教训。”
“谁让时不时就有你这种蠢货想要踩在我的头上?”
秦野道:“那你是要把我痛殴一顿吗?”
精神状态不知为何持续高昂,脸色都在不自然涨红的艾德蒙会错了意,他以为这是在秦野在讨饶,是充满惊恐的疑问,这种错误的判断让他没能及时接收到秦野表露出来的危险信号。
他反而洋洋得意地道:“放心,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们了,我会派人把他们全身的骨头折断,然后丢在这里,如果你跪地求饶,我也不是不能......噗!”
秦野没有给他把说完的机会,身子向上弹起,结实的大腿在蛮横力道的加持下,竟是硬生生拱碎了桌底板,将厚重的木桌猛地抬起,拳头残暴地轰击在艾德蒙的下巴,前一秒洋洋得意的舌头被自己坚固的牙齿几乎咬断,鲜血喷出,最后牙齿本身也没能逃脱厄难,一颗接一颗地松动。
那张因药物滥用而白里透红,令人生厌的脸在空中扭曲了。
他如何嚣张地走过这扇门,现在就是如何凄惨地飞出去的。
秦野扶住摇摇欲坠的办公桌,拎手帕擦了擦手,不禁摇头,他发觉自己这段时间属于是怪胎遇到的太多,理所当然地把见到的所有人都放在这种标准下对待,谨慎过头了。
在这群家伙来之前,他居然真的在认真的谋划用什么的计策去对付他们,现在看来,秦野真是高看了他们。
…………
由坡道贯穿脉络的街区里,住着的都是无父无母的苦命人,他们一开始也觉得自己苦命,随着年龄增长,越到后来,他们反而越觉得自己幸运,他们是自由的,无拘无束的,自力更生的。
可到现在,他们其中的一些聪明人开始产生焦虑,因为他们意识到,他们的不够年幼,却也不够年长。
孩子们不再是幼童,而是青年,他们做事开始需要承担更多后果,但他们的年龄又没有给他们足够多的力量和智慧,而只能依靠从前的生存方式去生存,去争凶斗狠,从来都是如此,从别的街区那里抢肉吃,现在他们可没那么好抢了。
一个少年出现在街上,约莫十五岁,相貌平常,但总是不时流露出凶狠,用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环顾四周。
他叫布鲁诺,是这条街区的“当家”,此时推着轮椅,正带着他唯一尊敬的长辈散散心,晒晒太阳,这并不常见,他们都认为自己的奶奶很凶,从来不愿意主动承担这种职责,而布鲁诺是这里的老大,更是干脆让他人代劳。
这个少年脸上挂着和年纪不相符的阴桀和忧愁,当然不是因为他的奶奶,而是因为他正是聪明人之一,很快他们就要吃不饱饭了。
布鲁诺沉默许久,在将老妪推上坡道后才开口道:“奶奶,听说你要找个外人来管教我们,其他家伙们简直要反了天了,一百个不乐意。”
老妪鼻孔出气,哼了一声:“你也不乐意?”
“这,我也不好说。”布鲁诺略显犹豫,如果他这幅表情让外人看到,估计会大跌眼镜,其他街区混子眼里的布鲁诺绝对是一条疯狗,他们怀疑,哪怕是打断布鲁诺的四肢也没法让他的狂吠停止,他必定会提着最后一口气,在自己的小腿上咬下一块肥肉。
而现在他的表情,不奇怪,但是不像他,太冷静了,这条疯狗居然会思考?
他道:“我没见过他,如果他够强,够有本事,那我们可以考虑接下来学其他街区的垃圾们做些‘生意’,现在他们的东西不好拿了,那些流浪汉也靠不住,我们给他们一口饭吃,一个落脚的地方,这条街只让他们自由出入,可他们呢?”
布鲁诺重重叹了口气:“安心街的人渣吓了吓他们,我们就没办法从这些流浪汉身上拿到一毛钱了,奶奶,你就告诉我,那个要来管教我们的家伙到底强不强?”
老妪演练低垂,脸色冷淡,有些愠怒,她拍着轮椅的扶手,不重不轻,不急不缓,她有力气,也可以脱离轮椅,可现在她甚至不愿意花精力在走路上,每天最忧心的就是这些孩子们。
她道:“我为什么让你去帮助那些流浪汉?”
他有些后悔刚才说了刚才的话,嗫嚅着不敢答话。
“这条街以前最惨的时候,我一个人就得给你们十几个小兔崽子换尿布,当然那个时候你们大多已经不用尿布了,可你以为你们一天就能吃掉我多少存款?我又能有多少钱。”她道:“十年前你们是幼儿,十年后是少年少女,当年有的人已经成年,我呢?我十年前是个老家伙,十年后还是老家伙。”
“我拿什么养你们,马上你们就要挨饿受冻,我只能看着你们被冻死在大街上。”
“如果不是那些流浪汉走街串巷,东拼西凑地喂你们一口饭吃,去萨塔克福利院给你们申请一点救济,让人们关注你们,你们早就死了,现在你觉得是你在帮他们,给他们口饭吃,给他们个落脚的地方?”
布鲁诺睁大眼睛,非常震惊,十年前他五岁,已经是能记事的年龄,可他唯一记得的只有老妪的养育之恩,完全不记得那些面孔一年换一茬的流浪汉们……
“他们在哪里不能落脚?桥洞,马路上都是他们的家,只不过现在他们不好过,大人物们出于什么脸面就让钢铁贱人把他们赶的到处跑,所以让他们付点不痛不痒的钱,在这里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怎么,你是把他们当做生意了?认为自己是在保护他们,有资格拿他们的钱了?”
布鲁诺脸色变换,非常复杂,他咬了咬嘴唇,随后道:“您教训的是,可我们总归不能被饿死,门酒吧的那些畜生说要帮我们,可谁他妈不知道,就是他们吞走了我们大部分的救济金,流到我们手里的应得的那份少得可怜,到了明年这点钱都没有了,您还记得吗?我们十五岁了,马上就不在福利院的救济年龄内了。”
“我总得想想办法!”
老妪沉默了,她带着些许自嘲笑了两声后道:“是我不称职。”
“不。”布鲁诺诚挚地道:“您对我们的恩情比天高,比山重,世界人无人有权苛责您,我们更不能。”
此言一出,背对着他的奶奶脸色居然罕见地柔和了许多。
虽然问题没有得到解决,起码他觉得和奶奶的感情增进了许多。
一番闲聊后,他把奶奶送回房间安顿好,自己拐出小巷,到了对街二楼的房间里。
房间里,他的两个同伴在此等候多时了,分别是他名义上的姐姐安娜和他最好的朋友罗德里克,安娜年长他五岁,是这里为数不多已经成年了的家伙,身姿挺拔,英姿飒爽,留着一头干练的酒红色短发,而罗德里克和他同岁,一头黑发,相当英俊,而且身上一眼就能看出的是不属于这里的贵气。
罗德里克身穿让他看上去颇为成熟的黑色正装,打着领结,不像街区的孤儿,更像富贵子弟,事实也是如此的,两人在八岁那年相识,应该说是臭味相投,沆瀣一气,这个上城区的贵公子居然和他们厮混到了现在。
“奶奶怎么说?”罗德里克颇为老成地道,手里转着一把未弹出的弹簧刀,这不是什么杀人利器,只是中看不中用的名贵珍品。
他不是出生在这里的孩子,和这里的人不是一开始就穿一条裤子的,只是出于一些事由,这里没有人把他当外人,他喊一句奶奶倒是没问题。
唯一可惜的是,他这边只能提供帮助之外的一切帮助,连帮他们打架都要掂量清楚他行为对家庭的影响,更不要说提供资金了。
布鲁诺摇了摇头:“没有,她似乎很不愿意谈起那个话题。”
说着,布鲁诺简略复述了之前他和奶奶的对话,听得罗德里克直摇头。
“荒谬!”
“下城区的流浪汉两三个月就换一轮新面孔,其他的要么被抓进某些大佬经营的监狱里,要么去了其他什么街区,十年前的流浪汉,怕不是宙域网络都忘记他们长什么样了,报什么恩?给谁报恩?”
布鲁诺比他实际表现出来的要理智得多,也重情义得多,他道:“不能这么想。”
但为什么不能这么想,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把话梗在胸口,而了解他的姐姐安娜虽有些泼辣,但对他绝对说得上善解人意,她道:“奶奶一定是觉得我们受了恩,就要还,人不是以前的人,这也不妨碍我们对他们保持应该有的善意。”
“更荒谬!”
罗德里克这么说着,然后就看到安娜叉起腰瞪着自己,他气势就一弱,这个女人从小到大就知道用这个眼神堵住他的嘴……
在两人像往常那样拌嘴起来之前,布鲁诺咳嗽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马上就要挨饿了,没有流浪汉帮我们,我们马上交不起钱,到时候连门酒吧都进不去,以前还可以接些乱七八糟的委托赚点小钱,现在连这点小钱都做不到。”
“我是真没招了,但你一直比我聪明,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肯定不能指望那些流浪汉,也不能指望那个来管教我们的人。”罗德里克把弹簧刀拍在桌子上,态度坚决:“谁能管教我们?谁有资格管教我们?我们活到活到现在,依靠过谁?”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在这里求生存,要狠,对自己狠,对别人更要狠,你对自己狠够了,现在我们就该对别人狠了,其他街区怎么做的‘生意’,我们就怎么做。”
……罗德里克开始描述他内心的图景,他告诉两人,他们应该往前看,不该再受奶妈约束,在这里只有一种活法,那就是别人怎么活,他们就怎么活,既然活在下城区这种烂到骨子里的地方,那他们做个烂人又有谁能苛责他们?
他的有些构想非常天真,但不乏野心和魄力,事实上,这里大部分的决策都是他下的,人们都觉得他是对的。
抛弃奶奶强加的桎梏,他们将可以自由地在这无数条街区里称霸,成为了不得的大人物,有赚不完的钱,可不知怎么的,安娜把这番话听在耳里,在心里想象着,完全不觉得那有多美好。
直到嘈杂的叫声灌入他们的耳膜,打破了他们的“美好畅想”
布鲁诺拉开窗帘的一角朝外看去,只见一伙其他街区的家伙汹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