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传下来的锻体法曾经被视为联邦的救国之道,来客几乎要踏平道场的门槛,又在他们发现自己不是那条可以跨过龙门的鲤鱼后失望而归,更因为这个家族信奉的是对人体极限的挑战,那些不合理的内容和难以做到的人体动作甚至让后来许多人唾骂其为沽名钓誉的骗子。
梨花不善言辞,更不会给秦野讲解历史,梨花家所传承的技法包罗万象,杀人技只是其中一个外延,甚至连梨花这个最优秀的最后门徒都说不清,他的祖先们是如何把如此多种的技巧杂糅起来的。
这是一条不存在中庸的道路,要么登峰造极,要么泯然众人。
而如此复杂的体系,其入门所需要学到的不过是三套动作。
梨花教了他三套动作,三套并不复杂却超乎想象的动作。设计这三套动作的人似乎正是旨在自我折磨,模糊了锻炼和自残的边界,每一次探伸,收肌,提腰,都是在对自己身体组织的最大利用......也是在对身体组织的拉扯。
秦野从前并不是武侠小说的受众,他不爱以武犯禁,荡气回肠,更难以理解这种苦楚有什么意义,这套动作有凝聚什么不得了的技巧和哲理。
他只觉得,无论什么形式的锻炼,本质上都是反人类的。
而且秦野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风暴时聚合体对他发起袭击时,他被控制着做完那套的规避动作后体会到的就是这种感觉。
压榨,撕扯,不把自己当人。
开始初次尝试三套动作时,他的动作歪歪斜斜,且伴随着各个身体部位被撕扯开来的剧痛。
他做的动作越标准便越痛苦,所以他曾试图混水摸鱼,但还没等作为老师的梨花教训他,秦野的金手指就率先违背了自己的意志,黑色丝线缠绕进体内的每一个角落,向他身体灌输了用完美姿势练习的指令。
所以聚集地里每个来看热闹,原本想对秦野冷嘲热讽的家伙们都傻了眼,转而开始惊叹于他的毅力。
他们都没有发现秦野像个牵线木偶,与他自身意志无关地努力着。
意志力是种消耗品,是有限的资源,但就在训练的第一天,他就以疯狂的令那些老油条都胆寒的“韧性”折磨自己,透支这种资源直至最后倒下。
梨花没有叫停,而是看着自己的学生倒下然后被扔进医疗舱里。
躺在像棺材一样逼仄漆黑的医疗舱里,秦野恐惧得身体都在发抖。
他觉得自己被控制了,那根本不是金手指,而是想要杀害他的宇宙怪物,他想挣脱,想要告诉其他人真相。
但当他完好无损走出医疗舱,爱尔莎告诉他他身体并无大碍时,他又悟了,一晚上剧烈的心理斗争后,他咬着牙接受了第二天的训练。
秦野不是个多么坚韧有大毅力的人,他只是不习惯把自己的生死交给别人。
第一次遇险时他碰到了伊丽莎白,第二次遇险时有梨花出手相助,可谁也说不准以后每一次他都能这么幸运的有人及时赶到。
最重要的是,他以后必定会和萨塔克发生冲突,他现在仰仗的以后会变成他的敌人。
为了达成目的,秦野必须拥有力量。
……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时光匆匆,他的感受却没有随着训练深入而变好,反而变得更糟。最严重的时候,他泡进医疗舱里却没有感觉身体得到修复,累积的疲劳依旧挥之不去,痛觉残留在神经里不断折磨着秦野,他濒临崩溃。
就在他真的坚持不住要发疯,要放弃时,那个黑色的盔甲再次显出了它的强悍。
秦野溢出的那部分负面感知通过丝线,递回了星海之上的盔甲里,帮助他消化那些痛觉。
它不仅可以存储记忆,还可以消化情感。
他只觉得这玩意是他妈的一支牙膏,有什么惊喜都一点一点往外挤,也没有个什么使用说明书。不过他很高兴盔甲有这样的用处。
虽然痛苦解决了,但身体层面的疲劳依然在,他甚至不能自己端着吃饭,还是伊丽莎白一口一口喂的他,他甚至都顾不上丢脸。
秦野也得到了一个月来难得的两天休息空隙。
趁着这个空隙,他再次尝试与黑色盔甲,这次取得了惊人的成效。他惊喜地发现,只要通过对那些丝线下达指令,他就能摸到那条河流的边缘,再多次尝试后,他如愿以偿地来到了河流上,见到了黑色盔甲。
秦野发现,自己只要身处这条河流,现实世界的时间就会停止流转或者说慢速流转。
所以他有更多的时间去折腾这玩意。
秦野其实可以自由让丝线上身,丝线上身后可以对它下达指令,让它变成各种样子,它还可以像一开始那样变成秦野。
非常有趣的是,它变成秦野自己的时候细节非常真实还原,就像个一比一制造出来的人体模型,秦野可以通过看它来观察自己体内的情况,不过看了一会儿秦野就放弃了。
毕竟观察自己心脏的跳动,血液在血管里流淌样子还怪渗人的。
回到现实,平静但痛苦的生活还在持续,直到两个月后的某天,他骤然发现自己在施展那三套动作时没有感觉到痛苦,施展起来像在跳广播体操一样顺滑而自然,然后梨花便有些欣慰语气轻快地道:“人体,很奇妙吧?”
再不久后,体内的痛苦彻底消失,而是变成了某种微不可查的微弱触动,他可以肯定,有某种比血液更温润的物质正流经体内的每一处,这时秦野肯定,自己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而秦野问起这种感觉时,梨花表示是正常现象,他对这种微弱的触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而时间悄然流逝,秦野已经在沦陷之地生活了三个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伊丽莎白都和他待在一起,同他一起训练,居然真的像个姐姐似的照顾他。秦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屈辱,怀着肮脏大人的阴暗心理去询问梨花,小姑娘是否也经历过这种痛苦。
答案是没有,小姑娘有帝国血统,而且罕见的混血过后依旧可以注射魔力矩阵药剂,又从小接受各种不同的训练,身体构造和强度与他都有天壤之别。
……秦野必须得承认他的心态有些失衡,最后只得感叹一句人和人就是天生不一样的。
“人和人天生就是不一样的。”在上方的住宅区,萨塔克发出了和他一样的感叹。
他牵着斯诺的手,画面虽然恩恩爱爱,但是跟赏心悦目搭不上边。
“梨花道场的学徒多种多样,有对武术如痴如醉的疯子,心中埋着血海深仇的复仇者,心高气傲的天才,如日中天的军官......他们都有更好的起点,可他们大多数以黯然退场作为结局,终生被挡在那扇摸不着的大门外,不得寸进,可他呢。”
“两个月时间,比梨花都要快。绝对的天才。”
斯诺冷冷地道:“与其说是天才,不如说是怪胎。”
“他对梨花家的技术不屑一顾,更没有那些学徒该有的心气,可他就是能以自残的形式,逼着自己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入了门。这样的人不是天才,是疯子。要么极度热血,要么极度冷血。”
“是。”萨塔克赞同道:“他是个十足的野心家,冷血无比,行动力更是强悍无比。哪怕他不喜欢一件事,只要他确认了这件事能帮他达成目的,对他有利,他就会去做,而且会做的非常完美。”
“以残忍的手段对付他人是大自私,以残忍的手段对付自己是大无畏,他该两者都是,要知道在联邦军队里,这样的人都没有多少。”
两人在风中伫立,身形一动不动,良久,斯诺才冷冷地道:“真是野蛮。”
“你们联邦总是喜欢渲染帝国的罪恶,帝国是蛮夷,帝国体制之落后,可能直到今天,联邦的所有媒体都还在认为,就算没有永恒战舰,没有他们的进攻,帝国也迟早会因落后的,充满不公的体制而自行土崩瓦解。”
萨塔克脸上露出无奈的温柔,搂住妻子的肩膀:“是我们联邦,我们帝国,你嫁给我已经那么多年前的事了,我们早该改口了。”
斯诺没有看他:“联邦把魔力当成异种的邪恶之源,可你们自己也在研习这种罪恶之源,而且手段非常原始,非常的不公平,充斥着血统论和宿命论。要知道在帝国,人人都可以平等的使用魔力。”
“而他要经受无数的折磨,撕毁自己的身体,才能拥有这份‘特权’。”
她的指头指向下面,隐约针对着梨花和秦野二人。
作为曾经的联邦上将和帝国贵族,萨塔克和斯诺都知道不少被时间雪藏的辛秘。
尽管鲜有人知,当时被万人追逐的梨花家力量源头正是被联邦妖魔化,避之不及的魔力,只不过在形式上存在着诸多差异。
只不过一种发源于人自身,一种于外部撰取力量。
萨塔克将目光投向远方,投向天际,好像那里存在着什么美丽的事物似的,露出迷醉的神色。
“那不是也挺好吗?这证明了联邦人和帝国人本质上并无差别。”
斯诺不为所动冷冷地道:“你要说疯话随你,我不知道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又为什么养虎为患,养着一个危险的疯子。我只知道以后这地方说不定会毁在他手里,别让他离我的女儿太近。”
萨塔克笑了笑,双手为妻子揉肩,语气温和:“有什么不好?我们总不能剥夺女儿交朋友的权利,她和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混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
在下方空地上修行的秦野自然不知道两人正在议论他,他正因为身体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和敏锐无比的感官而空前膨胀。
然后梨花满脸正经地安排了一站对决,对决双方是他的两个徒弟。
战斗很快开始,又极为迅速的,战斗结束了,秦野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一个照面的功夫便被直接撂倒,然后茫然的躺在地上,看着布满旋涡云的天空。
伊丽莎白不客气地坐到他的肚子上,用母亲完全不一样的细嫩软滑玉指戳着秦野的脸,精致美好的脸上满是坏笑:“你还差得远呢。”
顶上,女孩的两个家长把这一过于亲密的互动尽收眼底,斯诺彪悍的脸几乎扭曲,声音尖锐地道:“你最好趁早教会你的女儿,如何跟异性保持距离。”
而萨塔克颇为无辜,他一脸尴尬地道:“我们的女儿十三岁,正要青春期,这个时候你不能指望她的老父亲去给她上两性关系的辅导课吧?!”
底下的几人突然远远的听到坡上,萨塔克夫妇的怒声争吵......当然,主要是斯诺单方面叱骂萨塔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