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的秋天要比海市炎热,可是,踏进五星级酒店的大堂,明显感到一股凉意。
大堂的空调开得很足。
连续两天的奔波,两人均有些疲累。但也让洛闻舟确信,齐寓确实对自己的女儿很上心。
正因如此,他才分外担心女儿现在的处境,从和齐寓交谈的字里行间,洛闻舟隐隐得知自己的女儿被另一个男人看上,他有军方背景,对于六十岁的男人来说,这番说辞,令他不安。
他们本来就对有些时代,有些事情高度敏感。
可齐寓能为了洛桐出面抗争,且不说别的,单就魄力就让他高看一眼。
因为他自己,就是个懦弱的人。
喜欢自己学生的时候,半推半就,后来学生突然退学的时候,也没有去深究。
直到十年后,他辗转从其他学生的口中得知,小佟在深城生下了个孩子,不知道生父是谁,他才后悔莫及。
现在,坐在齐寓的面前,他锐利的目光将他扫视得无所遁形。
他的懦弱,他的混蛋的过去,他没有对洛桐承担起的责任,在齐寓目光的审判下,一点点撕裂成碎片。
洛闻舟强打起精神,将破碎的自己一一缝补,他始终是长辈,又怎么可能在一个年轻人面前示弱,就是装也要伪装出坚强来。
深夜的大堂,柔情蜜意的爵士乐在安静的流淌,有些催眠,但更加撩拨。
两个男人对坐着,有些不合时宜。
洛闻舟看看安静无人的大堂,先开口说话。
“你是深城人?”他问。
齐寓说:“不是。如果要算,算是移民到海外的华人。拿了绿卡了,但国籍却没改。”
洛闻舟有些疑惑:“齐先生身世并不简单。”
“也没有很复杂。”齐寓说。
齐寓不想继续关于自己身世的话题,他更想占据话语的主动权。
他说:“洛先生。我很感激你能以洛桐父亲的身份出面报警,还有你对我的考察,这说明您还是很在意洛桐的。”
洛闻舟叹了口气:“当然。我当然在意。”
“可你有过自己的家庭,也有前妻,前妻也为你生过女儿。我想知道,她们现在还和你联系吗?”齐寓问。
他要确保洛闻舟心里对洛桐的亏欠多过对自己原配夫人生的女儿。
“她们恨我。特别是我女儿。”洛闻舟说,“我供她出国留学,学新闻传播,但她最后留在当地的华人媒体做了一名记者。而且很快把她母亲也接了过去。”
“她早就想摆脱我了。”洛闻舟无奈地耸耸肩,“一个背叛妻子的父亲,不是好父亲。”
齐寓点点头:“谁都得为冲动付出代价。”
洛闻舟有些自嘲地说:“如果我现在对你坦白,说我对小佟的感情不是冲动,恐怕你也不信。”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自己心里怎么想。”齐寓说,“如果你真的想补偿洛桐,我希望在找到她之后,您能把她接来海市生活。”
洛闻舟看着齐寓:“如果我女儿愿意承认我这个父亲,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齐寓还想问下去,洛闻舟却拍拍齐寓的肩膀说:“这爵士乐听得人肝肠寸断,我觉得干脆上楼喝酒吧。我想有些话喝了酒比较好说。”
齐寓对洛闻舟说过刻薄的话,但现在洛闻舟仍愿意和自己深谈交心,这一点上,齐寓觉得洛闻舟还是不错的。
有一种说法是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成熟,得看他对真话的接受程度。
显然,年近六十的洛闻舟已经活出了“六十而耳顺”的真实模样,比很多年过半百而不知人生所谓的人,要好太多太多。
两人前后进了电梯,电梯停在了顶层。行政酒廊在顶层。这家酒店的行政酒廊有一半在户外,视野很棒,俯瞰深城全景。
这座最新崛起的城市,拥有像老牌大都市海市一样金碧辉煌的建筑,和绚烂到迷人眼的夜景。
唯一的区别可能是这座城市更年轻,而海市则融进了一个多世纪的沧桑。
无论是海市也好,还是那个城市也好,当地人对来自某些国家的人,始终存有戒备,还有芥蒂。
两个失足落进海里的美国人,确实是意外,但即使不是意外,所有的舆论也会导向意外,这一点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就像外界给齐寓贴上的“心狠手辣”的标签,对于齐寓不知是幸或是不幸。
洛桐本来就是个单纯的女孩子,她留在阮飒身边越久,他便越担心,担心夜长梦多,她的心会变。
行政酒廊显然要比大堂热闹。有打扮入时的年轻女人揽着中年男人的腰,坐在临风的一隅,两人低声絮语。
也有一个人来喝酒的住客,更多的是像他们这样上来谈事情的。
“喝什么?”酒保问。
齐寓抬手将酒单递给洛闻舟:“你选。”
“那开瓶红酒吧。”洛闻舟提议。
点完红酒,套餐里面配着坚果和芝士一起端了上来。
酒保当着两人的面开了红酒。
“要醒酒壶吗?”酒保问。
“不用,拿两只勃艮第酒杯,慢慢喝。”洛闻舟说。
齐寓点头,没意见。他酒量不错,看到红宝石一般的液体注入酒杯,他又有些触景伤情。
结果化作表情,却成了苦涩的微笑。
“你女儿酒量不好。”齐寓看了看洛闻舟,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洛闻舟淡笑一声:“你同她喝过酒?没有占她便宜吧?”
齐寓笑了,语气带着些玩笑的意味,因为他听得出来,这话里隐含的意思已认可他这个男朋友的身份。
齐寓笑说:“你现在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洛闻舟笑着摇头。
他举起红酒杯和齐寓碰了碰:“说的也是。”
洛闻舟喝了一口。
酒过三巡,洛闻舟脸微红,突然酒后吐真言:“其实在你心里,看不上我吧?”
“何以见得?”齐寓没想到自己那一点眼角眉梢的不屑竟被洛闻舟察觉。
“你出钱买了两幅画,心里就是不想欠我这份人情。如果不是为了报警找洛桐,你根本不会和我坐在这里。”
洛闻舟保养得不错,气质儒雅,举手投足皆是儒商的气质。
但刚才说那一句话的时候,他却分明泄露了颓势。
他是忌惮齐寓的,又小心翼翼地想要拉拢齐寓,因为他说“洛桐是我女朋友”,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很难不让人信服。
洛闻舟甚至觉得,就算自己在齐寓眼里是个混蛋父亲,是那种十足的大混蛋,他也不会改变对洛桐的态度。
齐寓的眼神中天生有那种严冬一般的冷酷和坚定。
一个人三十岁,就能如此,这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