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舞的指甲就嵌入了肉中,刺得她疼,好不容易抑制住一腔恶语,身材笔直地经过姐妹几人,头都不回地走了。可是在外边尚且能忍着不失态,等回到自己屋中,颜舞如何都忍不住,进门就将正中间的圆木桌给掀翻了,——那圆木桌很是笨重,就是粗婆子,也要三两人才抬得起,颜舞个娇气的小女子家家,却一下将它掀翻,她怒极之下,使出多大力气,想想便知。
上头整套的官窑茶具也被摔碎一地,风嬷嬷听声立马进屋了,小题大作地喊:“四姑娘干什么呢?再怄气也不要随便糟蹋东西啊?这套茶具少说也得二十两银子,四姑娘觉着现在自己还有钱赔吗?再没那便宜的舅舅送钱给你花了,二老爷有二姑娘这么个好女儿,也管不了您……”一语未罢,就对上颜舞冷冰冰的眼神,里边的恶毒之色不加掩盖,像要吃人肉似的,让风嬷嬷个久居内宅之人,也不禁脊背一凉,虽然心中没有把颜舞当自己真主子,却终于没说下去,唤了声:“快来人整理下。”
说罢就扭着水桶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外边是颜舞的心腹丫头芝悦见得风婆婆走远,才屋了,用抹布裹手边拾捡地上的碎片,边轻声安慰颜舞:“姑娘莫要生那老狗的气,她还不晓得姨娘怀了孕,快回府一事,否则她哪儿敢如此对待姑娘呢?况且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姨娘顺顺利利接回府,只要姨娘能回府,再诞下小公子,我们现在的困难就不再有了,姑娘您一定要忍耐,再困难的时候我们也挺过来了,对吧。”
颜舞听了,才作了个深呼吸,平复了面色,说:“芝悦,你说对了,再困难的时候我也挺过来了,再挺几天又算什么呢?现在相比以前,已经好了许多,在以前那种恶劣形势下,我尚能每每柳暗花明地逆转了,还有何难办的!”
想起孔姨娘才被送出去时,浑身伤痕累累的,身心交瘁,连能否活着也是未知数,自己与弟弟也被爹爹与祖母嫌弃,不知明天在哪处?但姨娘终于是熬出头了,她终于也凭宋二爷名头,或多或少挽回一点爹爹的心意,还把爹劝去庄上探望姨娘。
也是这种明智之计,挽回了她的颓势,爹爹虽然因宋二爷不再来颜家入学,而觉得她不可能再嫁入宣平侯府了,这几天又冷落起她来,亦没有隔上十天半月,就悄悄去庄上探望姨娘了,但所幸天不绝人,姨娘又有孕在身了!
原来上天终于是站在他们这头的,原来天下终于有公道的。她还有何理由自暴自弃,又何必因姐妹们的孤立,还有狗见人低的下人的怠慢,而火冒三丈呢。总有一天,她会将她们全都踩于脚底,看她们像哈巴狗似的摇尾乞食,特别是林氏与颜芷汐,现在她们多春风得意,未来她就会叫她们多狼狈不堪!
颜舞这几日大起大落的,日子虽然并不好过,但心性却比过去更能承事,这么想了想,心中终于舒服了些。见芝悦还趴在地上小心地拾掇碎片,就一把将她拉起来,坚持把她按坐到自己面前,自己才坐下,很煽情地说:“芝悦,这几日若没有你陪我,尽心尽力地开导我,安慰我,我真不知自己如何能熬到今天。放心好了,待姨娘一回府,诞下小少爷,挽回爹爹与祖母的心意之后,我定然不会慢待了你,定要让你过上吃香喝辣的日子,叫你干娘那一大家子寄生虫,往后见了你只有摇尾乞食的份儿!”
芝悦倒很懂规矩,本来是坐直了身子的,听到颜舞这些煽情的语言,也不禁有所松动,红着眼眶说:“姑娘此言过重,奴婢既然当了姑娘丫鬟,就该任凭姑娘使唤,这是理所当然的,当不起姑娘如此说。”
颜舞听了,更是拉着芝悦的手,更加煽情地说:“如何当不起呢?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多理所当然的事?这房中从风嬷嬷往下,既然到了我这里,就该听我指令才对,但你都看到了。除你之外,哪个当我是主子?还有祖母与爹爹,本是我至亲之人,比谁都该宠我才对。可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因为二姐姐成了气候,而我却百无一用,看也懒得看我了,连着阖府上下都扒高踩低,换着法子糟践我……”
说罢亦红了眼眶,“如此比较,你更加显得珍贵了,因此如何当不起我如是说呢?我不仅要这样说,还会这样做。放心,我一定言出必行,不会辜负了你对我的忠心的。如果你不信,就尽管等着好了。”
芝悦赶紧说:“奴婢怎会不信姑娘呢?奴婢当然相信姑娘……奴婢不求别的,只求姑娘让奴婢脱离那一家寄生虫,那奴婢纵是此生无从报答,来世也必定当牛作马,以报姑娘的大恩的。”
说罢,沿着凳子滑倒在地,跪着,终于不禁哭出来了,自己却明白,这是高兴的泪水。
原来芝悦并非这里的家生子,而是六岁左右,从外边买的,这种买来的小丫鬟,一无爹娘二无亲友,谁会帮她绸缪呢?
导致入府的头二年,都是无等的小丫鬟,也没有月钱,也就无力疏通关节了,还是后边无意中得了个粗婆点拨,似她们这种小丫鬟,通常入府以后会认人作干娘,这样就算得了亲戚,有亲戚,当然也就有人帮她绸缪了,自然她也要尽到女儿义务才行,说到底就是互帮互助。
芝悦这才开窍了,历经辗转,才认得外院厨房中一名多少管些事儿的粗婆邹婆当干娘,往后有邹婆帮衬着,当真升至了三等的小丫头子,也有月钱领了,也不必整日没完没了地干活。
但事事皆有利弊,芝悦虽然升等了,也能领月钱了,可月钱却连一铜钱也到不得手上,月月都让邹婆去管事嬷嬷那儿领走了。
不仅是月钱,连换季的衣服鞋袜,邹婆也得掳去一半儿,搞得芝悦总是左支右绌,一遇个事,连想拿出点钱请姐妹吃块糕点也办不到。
这些芝悦统统忍了,她个外来户,不忍又能如何?但她都忍耐至此,邹婆还不满意,居然妄想用她帮自己麻脸子跛腿儿的儿子换个儿媳回家,她有时挨不过邹婆子训斥,回一次邹家时,那儿子还总想吃她的豆腐,甚至连邹婆的夫主居然也有一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