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宛咬唇不语,谢琛看向方紫岚,“刚才公堂之上,世子夫人说她已经问过阿宛姑娘了,至于问出了什么,是世子夫人自己说,还是我……”
“谢先生,你莫要欺人太甚。”方紫岚凶光毕现,谢琛却丝毫不惧,自顾自道:“依世子夫人所言,此事与程之墨有关……”
“不可能。”独孤林秀喊出了声,“彼时他们的生意还未做到西关城,程之墨更是……”她话说了一半便意识到了不对,猛地噤了声。
“程之墨更是什么?”方紫岚话音未落,就听谢琛道:“按世子夫人供述,彼时阿宛姑娘在西关城照顾先北国公,不巧撞见有人给你的爱女下毒,更是听到他们的谈话,说是奉人之命,要给你些颜色瞧一瞧。”
他说着,转问方紫岚道:“世子夫人,我转述可有误?”
“一字不误。”方紫岚咬牙切齿,独孤林秀定定地看着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方紫岚垂眸躲过独孤林秀的视线,却躲不过她的咄咄逼问,“你为何要用这种话敷衍我?是不是程之墨和你说了什么……”
“抱歉。”方紫岚的声音很轻,然而落在独孤林秀耳中,无异于是她此生永远无法知晓爱女死因的巨大刺激,她挣脱衙役冲了上来,“你告诉我,我求求你告诉我……”
一旁衙役想上前把独孤林秀押回去,却被方紫岚摇头制止了。
阿宛看着任由独孤林秀摇晃的方紫岚,像是一个随时会破碎的纸人,事已至此她何必再包庇自己?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分明抖得厉害,却还是一字一句道:“你的爱女,是我杀的。”
“你说什么?”独孤林秀倏然回头看了过来,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你为什么……”
“不为什么,要怪就怪那孩子命薄。”阿宛没有给独孤林秀问话的机会,她语速飞快道:“以前我还总觉得心中有愧。不过经公堂审案这些时日,我知道你死了一个女儿,却因此得了毒虫毒草的财路,也不算亏。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愧疚了。”
“你……”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独孤林秀双目赤红,被恨意冲昏了头脑,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时,她抽出衙役的刀,直直朝阿宛刺了过去。
鲜血滴落在地的时候,阿宛却并未感受到疼痛,她怔怔地看着挡在身前的方紫岚,惊得手足无措。
还是谢琛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扣住独孤林秀的手腕,让她卸了力气,松开了手中的刀。
“为什么?”独孤林秀跌坐在地,仰头看着面白如纸的方紫岚,她抬手捂住了伤口,“阿宛欠的人命债,合该算在我头上。你要讨,只管找我。”
方紫岚喃喃道:“原来,他那个时候,便知道自己走不下去了吗?”
燃烛大师似是没有听清,追问道:“世子夫人说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抿了抿唇,一字一句道:“天下不能平,人心亦不定。”
燃烛大师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眼中是明显的惊诧之色,甚至整个人都不由地颤抖了起来,“你……到底是何人?”
一旁刘先生见状,赶忙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燃烛大师,“大师这是怎么了?”
“不……不可能……”燃烛大师猛地摇了摇头,大口地喘着气,好一会儿才平复,“请恕老衲一时失态,只是世子夫人此言,与镇北将军平南王当年所说,竟是一字不差。”
方紫岚十指紧攥,“这有什么?当年的大楚是何景象,镇北将军平南王又是何处境,我多少有所耳闻。四境不能平,寄希望于神佛,也无可厚非。”
她有心混淆视听,“只可惜,钟灵寺的那柱香并不灵验,他还是葬身在了越地深海。”
“世子夫人以为,镇北将军平南王在钟灵寺上香,是为己身?”燃烛大师骤然冷了神色,方紫岚像是浑若无觉,“不然是为了什么?”
“深闺妇人,短视至此。”燃烛大师横眉冷对,“亏得老衲还以为……”
“大师以为什么?”方紫岚轻哼一声,“我要的是答案,没什么闲心听大师讲那些老掉牙的前朝旧事。”
燃烛大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方紫岚沉声道:“我不管镇北将军平南王在钟灵寺上香是为了什么,我只问一句,他所求钟灵寺上下可曾应允?若应允,可曾做到?”
她一句质问比一句重,直问到最后一句,生生逼得燃烛大师后退了两步,“神佛之事,钟灵寺上下……”
“他所求,当真是神佛之事吗?”方紫岚打断了燃烛大师的话,他嗫嚅道:“钟灵寺亦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方紫岚面寒如冰,“燃烛大师,乱世人人不易,钟灵寺求一条活路,我能理解。可为了钟灵寺的活路,便要推旁人去死,这是什么道理?”
“钟灵寺没有……”燃烛大师辩驳的话甫一出口,便被方紫岚截住了,“没有?燃烛大师,诸天神佛在上,你敢起誓吗?”
燃烛大师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听方紫岚愤声道:“若非钟灵寺,红氏如何会落到今日地步?”
“老衲明白了。”燃烛大师长抒了一口气,释然道:“世子夫人今日前来,不止是为诸葛钰大人要答案,也是为红氏要答案。”
“红氏已是人人喊打的山匪……”刘先生忍不住插了一句话,就被方紫岚一个眼刀扎了回去,登时大气都不敢出。
“适才老衲便已说过了,诸葛家与红氏,两者只能选其一。”燃烛大师打量着面前的方紫岚,“世子夫人若是两者都不选倒还好,但若是两者都选……”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淡声道:“若我偏要两者都选,又待如何?”
“世子夫人可知,红氏落到今日地步,诸葛家功不可没。”燃烛大师语带讥诮,方紫岚迎着他的目光,“我知道。”
燃烛大师怔怔道:“世子夫人既然知道,便该清楚,两者绝不可能都选。”
“在大师心中,这是选择。但在我心中,从来不是。”方紫岚认真道:“旧怨已固,那是上一辈人的事,新仇未结,这一辈人该有自己的活法,而非为这一摊烂账所束缚,糊涂葬送了一生。红泰不该,诸葛钰更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