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循声看去,正是航行在最前端的晋国巨舰传来的巨响,这艘被他寄予不小希望的巨舰转眼就被王烈唤出的白龙击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江底沉没,舰上黑压压的人潮几乎是下饺子一般争相落水。
怎么可能?
这是陆机的第一个反应。
晋国铁舰上面装载的可是连摘星境强者都要费上半天功夫才能破解的大阵,就连自己设计时都花费了大气力,怎么会被如此轻松地攻破?
事到如今,陆机发现自己似乎从始至终都有些小瞧这个看似憨傻实则并不简单的对手了。
王烈这一计并不难想,难在如何做。
可惜王烈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半句来为他解答这个疑惑,这注定将成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陆机内心的一根刺。
当然,前提是陆机真的能够活着离开白龙渡。
江面上的沉船有了第一艘就会有第二艘,燃着烈火的燕国战船残骸顺着江风经由白龙牵引,连续扑向刚刚驶入渡口的晋军铁舰,这一刻它们似乎自己凭空生出了几分灵气,即便甲板破碎,身陷战火,却依旧高唱着陷阵破敌的战歌。
木板破碎,兵士慌乱,战马哀鸣。
窜天烈焰所映照出犹如红霞的火光被陆机尽收眼底,在如此夜色中这道大火格外耀眼,反衬得身在轮椅上的陆机格外落寞。
这一刻,他竟多了几分悲哀。
怎么会这样呢?
即便燃起熊熊烈火,战舰上作为保命后手的阵法也该派上用场才对。
没人知道陆机亲眼看着火行亲口保证强度的烈火一点点从燕国战船转移到晋军残存的铁舰时内心作何感想。
那道来自火行亲手施加的熊熊烈焰令那些失去阵法保护的铁舰迅速开始迅速融化,现在不单单是那艘打头的铁舰,剩余未能及时避开的晋国战舰也纷纷有了沉船迹象。
上面的兵士为了活命纷纷卸甲跳江。
一时间江面跟下饺子一样,好不热闹。
在场者由衷佩服这位大燕太子的布局神妙,但只有王烈心里清楚,目前这一手最为关键的一步棋不是他能够完成的,能达到这个效果,是王诩助他落子。
即便是他,至今也无法完全理解王诩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只是大致有几分猜测的头绪罢了。
答案其实很简单,继承嬴政记忆的王诩也继承了大秦五花八门的阵法,因此在得到陆机的计划后他第一时间将其细细研究了一番。
这个阵法别人破起来确实很有难度,可是由武神境的王诩亲自操刀,而且还是一环扣一环地针对性破解,只能说是大材小用,如同老叟戏顽童一般轻松惬意。
刚刚王烈在武魂内化出的白龙体内便携带着王诩亲笔写下的符箓横渡大江。
此符箓之下,低阶阵法全部形同虚设。
是的,哪怕是能拦住摘星境强者的阵法在王诩这里依旧不够看,依旧只配低阶二字。
当然,如果王烈唤出的这条白龙被火行与土行拦下,在符箓被毁的情况下一切将重新洗牌,或将归为不可知。
或许陆机还有几分能够翻盘的可能。
只是现在,不会再有这个可能了。
现如今火行浑身冒着赤金色的火焰,在空中急速奔驰,拖曳出一条灿如流光的火焰飘带,在他后方的土行则是不断向后甩出巨岩利用反推力助推身前火行向前追赶。
只可惜这两位终究不以速度见长,即便白皇早已停止飞行甚至略带玩味地注视他们二人许久,双方的距离仍然差一大截。
陆机知道他们已经尽力。
“回来吧。”陆机轻声开口。
听到陆机的传音,火行的眼睛里尽是不甘之色,而土行则相对平静许多,不过二人皆不约而同地化作两道流光返回,不再追赶白皇。
就在这一瞬间,胜负已定。
被五花大绑的李肄递到了王烈跟前,前者原本还在不断张望,直到他看见正在小楼上的陆机,那张满是希望的面孔瞬间黯淡无光。
江面上火光冲天,他岂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没看到陆机前总是心存幻想罢了。
手起,剑光一闪,李肄人头落地。
鲜红的血液喷涌得很高,很壮观。
王烈摊开手掌,擎天白玉柱再度出现在他的掌心。
“周天运转,星罗棋布!”
只见柱上白龙浑身龙鳞片片掉落,落地时便化作一枚枚晶莹剔透的棋子,好似冰晶凝成的玉髓一般细腻温润。
“天元,镇!”
王烈唤来其中最为晶莹的一片龙鳞,双指捏起,凭空点出落子白龙渡江心位置。
直到这枚棋子落入大江之时,龙鳞已经如同一座小山般巨大。
以此子为核,原本潮起潮落的大江竟然渐渐生出冻结之相。
寒气四溢,水波不兴。
王烈居然冰冻了整条大江!
此刻的他双目炯炯有神,铁甲映火,战袍烈烈卷过江风,高举着燕字大旗使之迎风肃立。
“今朝孤要让燕字大旗飘满江面,斩尽水中敌寇不收刀!”
“凡此战先登敌舰之士,赏百金,官升三级,孤为你亲自牵马坠蹬!”
“儿郎们,让江中敌血稠过腊月醪糟!”
呼应他的是长枪如林的景象。
“杀!杀!杀!”
前排重骑喉间滚出野兽般的低吼,铁面罩下双目充血,忽有十数人撕开战袍露出烧伤的旧疤,袒胸露乳仰天狂笑,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老兵,他们苦等大战太久,今日就要再度建功立业!
西滩弓阵腾起黑压压的鹞鹰,老箭师咬断铜扳指吐在江面,三指扣紧弓弦拉出泣血之音。
伴随着马蹄声起,整条江岸开始震颤!
重骑阵中一匹骏马人立而起,细看之下竟是与王烈在凤栖山并肩作战的生死挚友徐雅。
“诸骑,随本将冲杀!”
在八千铁蹄同时启动的刹那,对岸崖壁轰然坍塌。
当最后一声战鼓淹没在大燕将士的嘶吼声,江风卷着带火的箭杆掠过行军大旗,大燕的将士们马踏冰面直达晋军铁舰!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收割。
“你说...人在穷途末路时会做些什么呢?”
如今再回想起王烈刚才的问题,当真犹如一把钢刀,狠狠透过肋骨刺进了陆机的心脏,令他不禁遍体生寒。
当他看向王烈的时候,王烈也在看他。
“十息内你和你的属下束手就擒,否则陆阁主就要亲自感受一下死亡的滋味了。”
三百张拉满弓弦的弩机令王烈的话语听起来格外有分量。
当注定要输的时候,该怎么办?
当棋局无子可用的时候,该怎么办?
想要赢,那就只能掀棋盘了。
“可惜我不想束手就擒。”
陆机的脸上始终带着一丝淡笑,看起来还是那么从容不迫,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做出这个决定时,他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手掌轻轻用力,他拍碎了缝制在里衣的玉佩。
下一秒四周寂静,时间如同静止一般。
“你想清楚了,很好。”
有二人自天边拾级而下,恍若神灵。
每落下一步,人间山河便褪色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