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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岛的夜比辽南大陆要冷不少。
孤零零的海岛没有太多遮蔽,使得肆虐的海风混杂着寒流,可以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的来回肆虐,尽情的挥舞着它的魔爪。
但此时,袁督师的大帐内,却是被火盆熏烤的温暖如春。
只不过,桌上十几道精美的菜肴,却并没有动几筷子。
袁督师欢迎毛文龙赶至双岛的晚宴,已经进行了快一个时辰,但双方就春夏攻势的报功、改革营制、在东江设立文官监司等诸多敏感话题,依然未能达成一致。
此时,室内虽是温暖如春,但袁督师和毛文龙的之间的气氛,却简直比室外的天气还要阴冷几百倍。
眼见时候已经不早了,马上就要到子时,袁督师也不再墨迹,笑着看向毛文龙的眼睛道:“毛军门,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九边重镇,却唯独东江与长生岛,未设立文官监司。毛军门难道不感觉,这坏了朝廷的规矩么?”
眼见袁督师图已穷,匕已见,毛文龙又怎可能会给袁督师好脸色?
忙拱手笑道:“督臣,您已经历事辽事多年,又岂能不知,辽事之复杂,远胜九边任意一处。倒不是毛某不想同意督臣您的意见,只是,个中事务之纷杂。毛某也不能一言而绝,总是要为大明的江山社稷考虑啊。”
“………”
已经到了这般程度,两人自然也不可能再藏着掖着,直勾勾的盯着对方的眼睛。
毛文龙这边气定神闲,仿似已经吃准了袁督师。
而袁督师这边,虽然表面上还强自保持着安稳,但胸腹之间,怒火却是快要将血脉都给顶炸了!
毛文龙这厮,还真是块茅坑里的臭石头,真是又臭又硬啊!
不过,毛文龙这般硬顶,袁督师一时还这就没有好办法,也只能强忍着胸腹中的怒意,又笑道:“毛军门。所谓上行下效。皮岛,也包括长生岛,虽然是毛军门和李元庆李军门打下来不假。但朝廷的规矩,总是要讲的吧?毛军门若是一意孤行,这可不是个好开头啊。”
毛文龙眼见袁督师有了要服软的意思,心中不由更喜,却道:“督臣,毛某非常理解督臣您的苦衷。但毛某还是那句话,辽地事务复杂,非一时半句,便能说的清楚。此事,毛某已经多次在上奏天子的奏章中,对天子请示。天子对此事也非常重视,钦赐毛某尚方宝剑、金牌令箭,毛某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督臣,还请您不要太过为难毛某啊。”
“毛军门,你……”
袁督师已经到了要迸发的关口,但毛文龙却依然气定神闲,仿似~~,就等着看他袁督师的笑话了。
袁督师也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再怎么说,也不能在这卑贱的泥腿子面前丢了面子。
片刻,袁督师强自稳住了心神,脸上虽挂着笑意,但言语间,却已经说不出的凛冽,冷声道:“毛军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国朝以文御武,传承数百年,难道,毛军门真想逆天下之大不韪,倒行逆施?毛军门,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子孙后代考虑吧?”
“毛军门,袁某在此奉劝毛军门一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毛军门肯知难而退,辞官归乡,颐养天年,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呵呵呵。”
毛文龙不由淡淡一笑:“多谢督臣美意啊。不过,督臣,此事,若是在几年前,毛某想必真的会很快便从了督臣的美意。只是,这几年,形势变化已经越来越复杂。后金东线,宽甸山区,朝~鲜事务,包括东江内部,非毛某而不能决啊。督臣,若平定辽事之后,毛某必依从督臣所言,辞官归乡,颐养天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
袁督师也止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毛军门说的不错。此事,倒是袁某太过心急了啊。一切的一切,还是等到咱们平定后金祸患之后,再来谈吧。”
…………
毛文龙不多时便离去,大帐内,袁督师黝黑的小脸儿上,此时却更黑了,简直阴沉的要滴出水来一般。
在今日,他已经尽了最大的诚意,让东江归于辽西的正常领导下,却不曾想,毛文龙这厮,竟然顽固不化、冥顽不灵,丝毫不给他半分面子,这怎的还能忍?
若毛文龙不除,辽东辽南,整个辽地,整个大明,又岂能有宁日?
尤其是~,李元庆此时已经卧病在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片刻,袁督师对帐外低声喝道:“谢尚政!”
正在帐外守候的谢尚政已经快要被冻成狗,忙急急冲进了帐内,恭敬跪倒在地上,“卑职在。”
…………
毛文龙回到自己的营地,却顿觉神清气爽,简直说不出的畅快!
袁蛮子这狗杂碎,也就这点能耐了。
只要明日,他还不答应东江弟兄们的条件,那~,也就不能怪他毛文龙心狠手黑了。
此时,已经是子时初刻,但毛文龙却并未着急回到自己的大帐内休息,而是来到了营地不远处的沙滩上。
夜色虽已经沉寂下来,不远处的诸多营地,灯火都已经熄灭了不少,但海边,翻滚的波涛却不断的拍打着海岸,卷起一朵朵幽深澎湃的浪花,转而又消散不见。
这一朵朵盛开在夜晚的浪花,却也正像是毛文龙此时的心情。
一晃,二十多年已经过去。
当年,在杭州那个不起眼的小酒楼里,那个放出豪言壮志的少年,“不封侯,誓不休!”
曾经遭到了多少人的嘲笑,多少人的冷眼?
但今日,一切的一切,尘灰散去,光芒闪现,马上就要接近现实的边缘了。
毛文龙知道,凭借此次东江的春夏攻势,想要封侯,还是有不小的难度的。
但~,就像是盖楼,只要这底层的地基打起来,并打的结实,之后之事,不过是水到渠成而已。
届时,将在他的手上,缔造出一个庞大的、充满朝气的、又万分强壮的新兴将门势力。
也包括李元庆和陈忠他们,迟早,也会回到他的重新掌控之下。
而只待万事俱备,兵强马壮,便到了最后一步,直取沈阳,彻底了结后金女真祸患。
只待他真正踏上沈阳城头之时,封侯的夙愿,还会遥远么?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到那时~,他毛文龙再辞官归乡,回到他的杭州老家,让当年那些看不起人的鼠目寸光之辈,好好看一看,他毛文龙,必定是言必行、行必果之人!
恍惚之间,脑海中想象的这一幕一幕,逐渐凝结成了画面。
澎湃的海浪声,仿似身边儿郎们简直要冲破云霄的欢呼,辽阔的海面,成为了麾下儿郎们被风势卷起的连绵衣袍,猎猎作响。
毛文龙静静的看向远处的幽深黑夜,嘴角边,止不住的露出了一丝无法言语的开心笑意,一时竟有些痴了。
…………
李元庆的营地距离海边很近。
主要是李元庆‘染恙’,毛文龙和一众弟兄们都非常体贴李元庆,便将距离海边最近、最平整的一块沙滩,让与李元庆和长生营的儿郎们扎营。
从中午喝了药,倒头便睡,李元庆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丑时中刻。
这时,他的整个精神状态已经好了不少。
在帐内简单活动了一下手脚,做了百来个俯卧撑,又令门外值守的亲兵给他倒来一大杯热水,全部喝下去,让整个身体出了些汗,那种无助无力的深深疲惫感,也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李元庆本想去海边沙滩看看海浪,但思虑片刻,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等明日中午之后,见了太阳,再好好跟毛文龙聊一聊吧。
即便是真的无法改变了,李元庆却也必须要尽到自己的最大努力!
生命毕竟不是别的啊。
只有这一次机会。
但凡是稍稍能有一些积极作用,李元庆也必定要尽全力去尝试!
深深的吐出了一口长气,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珠,李元庆重新回到行军床上躺下,盖好了被子,努力克制着自己什么都不想,尽快进入梦乡。
…………
次日清晨一大早,太阳照常升起。
双岛的景致虽然没啥特别,但观看日出日落,还算是不错。
仿似可以在最近距离,感受这初升的朝阳。
虽然昨夜很晚才睡,但今日一大早,毛文龙便起身来,他必须要借助今天朝阳的活力,继续加大对袁蛮子的压力,让这厮,尽快做出决断,把事情推回到正轨上。
刚刚洗漱完毕,毛文龙这边还没来得及吃早饭,袁督师那边却派人传来了消息,“他的亲随昨日抓到了一只野猪,还有几只兔子,都放在了小山顶。山顶还可射鸟,邀请毛文龙过去吃早饭,顺便看看关宁军儿郎们的射术手段。”
毛文龙登时不由大喜。
这必定是他昨日的强势取得了效果。
袁督师这般低姿态,必定是为了安抚他,这是要准备正式谈条件了啊。
毛文龙也来不及多想,喜滋滋的穿好了官袍,带着百多名亲兵,快步赶往袁督师的营地。
此时,毛文龙和东江诸部的营地,包括李元庆、陈忠、张攀、陈~良策诸人的营地,都在海边的沙滩空地上。
而袁督师因为来得早,将他的营地,驻扎在了一处小山下,与东江诸部的营地,保持着大概不到一里的距离。
此时,已经是大势在手,毛文龙~根本没有任何应对危机的意识。
等毛文龙赶到袁督师的营地内,袁督师正笑眯眯的等着他,笑道:“毛军门,走。咱们去山上看看。”
毛文龙此时对袁督师的秉性已经有了很多的了解,忙笑道:“多谢督臣美意。”
忙笑着跟在了袁督师身边。
双岛这小山并不高,地势也不是太险要,虽已经是深秋了,但植被并未见太过黄色干枯,依然很茂密。
不到半个时辰,两人已经登上了山顶。
袁督师这时笑道:“毛军门,儿郎们也没有吃早饭吧?本官顺便为他们也准备了些早饭,等吃过早饭,本官也想见识下毛军门麾下精锐勇士的射术。”
毛文龙不由哈哈大笑:“多谢督臣费心了。”
说着,毛文龙一摆手,示意他的干儿子兼亲兵头子毛承祚,带着亲兵们去底下一块巨石边的平坦地势吃早饭。
而毛文龙本人,则是笑着跟着袁督师进了前方不远处空地的大帐内。
但刚进入大帐,还未等毛文龙坐下,袁督师却瞬间变了脸,冷声怒喝道:“毛文龙,你肆意妄为,目无君上王法,你可知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