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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周府。
今天是大年初一,周维难得有一个真正的假期,好好陪陪家人,静下心来~,好好看会儿书、思虑些事情。
晚上,陪着老婆、孩子、几个小妾,一起吃过了晚饭,周维来到了他的内书房,吩咐小厮泡上了一杯热茶,靠在舒适的椅子上,缓缓捏着印堂,整理着他有些纷杂又疲惫的思绪。
与天启元年、刚刚入仕时的意气风发不同,此时,经过了这七八年的风霜打磨,周维的身上,才子的矫情,早已经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男人该有的稳重与老成。
虽然他今年还不满三十岁,但不知不觉间,却已经是两朝‘老臣’,真正意义上,已经经历了四朝。
此时,新的朝代,又已经开启了……
只不过,此时,新皇虽然已经表现出了他的龙凤之姿,但周维却明显感觉到,新皇本人,包括新朝的气象,却有着一丝令人很难以察觉的波云诡异。
此时~~,阉党虽然已经成为昨日黄花,但朝中,地域的分别,却渐渐开始明朗起来。
浙人,楚人,晋人,秦人……
彼此之间,明争暗斗,原本很简单的一件小事儿,却是不吵破头皮,绝不肯罢休。
但他周维可不是那些已经名满天下、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大佬们啊。
他这个年纪,正值年富力最强,整个身体状态最佳,无论身心,几乎都是鼎盛状态,正准备要做些大事情的时候啊。
但……朝中这般风向,却就像一根根看不见的绳子,而后,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他周维死死笼罩其中,便是想动,却是也很难动的了分毫啊!
“哎……”
想着,周维忍不住摇着头、深深叹息一声。
今日中午,周维陪着他的夫人,去前门附近买东西时,又与他的老友、前任阁老、首辅叶向高的嫡子、叶启明,在街上碰了个面。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聊天,但周维却意识到,叶启明对此时朝中的格局,也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新皇是雷厉风行没错,可这,这未免动作也太快了些、太紧凑了些啊……
对于叶启明的为人、才学、人品,周维还是深深佩服的。
叶启明此时虽然没有入仕,甚至~~,看起来,叶启明甚至已经很难入仕,但周维却知道,他这位叶兄,有经世治世之才,朝廷便是给他个巡抚,那都是委屈了他的才干啊。
只可惜,此时已经是物是人非,他周维便是想帮叶启明,也是无能无力了。
“难不成,真的要在这枷锁中沉沦?跟老一辈一样,混个二三十年,入阁,呆上一两年,然后再被人一脚踢开?”
周维忍不住失笑着摇了摇头。
以前,或许是可以这般,但此时~~~,大明的大环境,可远非表面那么安静祥和啊。
先不说西南叛乱,西北干旱,单单是辽饷之事,就几乎要把整个大明的经济都给压垮啊。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等真正进入了户部,了解了大明的真正经济状况,得知了国库的虚弱,周维这才意识到,当年的盛世,似乎~~,早已经离他们渐行渐远了啊。
可恨啊!
可笑啊!!
那些大佬们,还在这里,为了些许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争的头破血流,简直恨不得你死我活!
周维忽然又想起了李元庆,片刻,眉头不由紧紧皱起来。
虽然周维很讨厌李元庆,这个粗鄙武夫,狂妄自大,恃宠而骄,竟然敢违背国朝的潜规则,区区卑贱的泥腿子武夫,还想论事?不听从他们文人的调遣?
但周维却也不得不承认,李元庆此人,着实是有真本事!
尤其是昨夜,在宫里,‘洞里立鸡’之事,一巴掌直接把黄立极抽晕了,简直是大快人心啊!
更为难得的是,李元庆抽黄立极的巴掌,完全不是故弄玄虚、扯着虎皮做大旗,而是踏踏实实的真正功绩。
便是周维也不得不佩服,李元庆此次辽中南之役,打的实在是太漂亮了啊!
简直就堪称是教科书一般的典范!
英明、果断、狠厉、直接、突袭,简直是一气呵成。
他周维自问,他虽然熟读万卷书,很多兵法、战例,他几乎可以倒背如流,但他却也很难做到这般。
但李元庆越是优秀,周维的心里却越是不安。
武人抬头,这……这在任何朝代,可都不是好现象啊。
君不见,当年李唐末,节度使之乱,直接导致了五代十国的悲惨。
但话又说回来,若是没有李元庆,那~~,整个辽地的战事……
“哎。”
周维忍不住苦笑,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因为,即便知晓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此时,他却根本就没有太多的余力。
没有话语权啊。
他的能力,他的实力,还是太过卑微啊。
即便有这么多声名在,但却无法转化成实权,做什么事情,都要看别人的脸色,这,这又有个什么用?
脑海中胡思乱想的想着,周维不由更加疲惫,躺在椅子上,闭上眼睛,静静的感受着一旁飘摇的烛火。
这时,门外有家奴忽然急急过来禀报:“老爷,二公子过来了。”
“嗯?”
周维猛的睁开了眼睛,老二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要拜年,那不是也得到明早么?
周维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他这个兄弟,不会是惹了什么事情吧?这大过年的……
片刻,周维忙道:“请他进来。还有,去后厨炒几个好菜,再温一壶好久来。”
“是。”家奴不敢怠慢,忙急急离去。
不多时,周煌急急的如风一般,来到了与内书房只有一墙之隔的周维的外书房。
相对于女人的闺房、衣柜,书房,便是男人的私密空间。
外书房,一般是会客之用,而内书房,则是男人的完全私密空间。
便是周煌是周维的亲兄弟,在见面时,也是在外书房。
“小弟,这么风风火火的过来,吃过晚饭了没?”周维笑着看着自己的兄弟道。
本来,周维还以为是出了大事情,但他一看周煌的眉眼,这厮非但没有任何惊惧,反而是说不出的兴奋,周维便已经明了,今天这事儿,怕不是坏事儿,而是~~,好事儿。
周煌忙嘿嘿笑道;“大哥,小弟还没吃呢。不过,小弟完全不饿。大哥,今天,小弟碰到了一个人。一个非常强势、是小弟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强势男人。大哥,你可知此人是谁?”
“哦?”
周维淡淡一笑:“是谁?能让你这般兴奋?难道,第一次见面,他就要提点你不成?”
周煌嘿嘿笑道:“大哥,您还别不信。这个贵人,真的是要提点小弟啊。他今日,与小弟聊了整整一个下午。就是这一个下午,小弟却感觉,这比小弟读的十几年书,还要更深刻。”
周维不由笑起来,心情也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坐下。喝口水。慢慢说。我已经令人,去准备酒菜。”
长兄如父。
华夏人护幼的传承,已经写入了基因里。
此时,在京师,兄弟两人父亲母亲都不在,他周维,就是堂堂正正的周家家主,自然要爱护着他的小弟。
“嘿嘿。谢谢大哥。还是大哥疼我。”
周煌一笑,忙坐在了大哥周维的下首,将今日之事,仔细对周维叙述了一遍。
但~~,随着周煌的叙述,刚开始,周维的脸上,还一直挂着淡定从容的笑意,但到后来,周维额头上的冷汗,却像是涌泉一般,止不住的开始往外流淌。
可惜周煌毕竟还年幼些,在察言观色方面,还是欠缺了不少火候,有些兴奋的滔滔不绝道:“大哥,真的啊。李元庆此人,真的是……哎。小弟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跟在说话,随侍在他的身边,小弟便是连口大气儿也不敢喘。尤其是李元庆对很多事物的见解,小弟真的是闻所未闻啊!大哥,您知道,在咱们大明以东,万里之遥,还有一片更广阔、更肥沃,怕是不下咱们大明的土地吗?”
看到大哥周维久久没有回应,周煌这才意识到,他大哥的额头上,已经尽是冷汗,忙道:“大哥,您,您没事吧?黄家这些人,的确是不厚道啊!也该的他们有今天!黄玉珏这狗杂碎,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周维这时已经缓过了不少,嘴角边,忽然露出了一丝说不出的笑意。
说实话。
周维简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这个小弟周煌,在今日,竟然能有这么大的机缘。
尤其是,这厮逢凶化吉的本事,便是他这个当大哥的,也有些望尘莫及啊!
但片刻,周维却也回过神来,李元庆这种人物,不论是做人还是做事儿,绝不可能会无的放矢啊。
他之所以放过周煌,饶恕周煌的罪过,一方面,是周煌的确没有对他李元庆的家眷造成真正损害,另一方面,也是最关键的,怕~~,他是要对自己、或者说,对自己背后的整个湖州周家,做出一种姿态啊!
李元庆此人,真是……
周维简直不敢再往下想啊。
国朝新君,如此稚嫩,脾气又这么急,办事也轻佻浮躁,却是有李元庆这般简直要逆天的权臣在,这……
“大哥,大哥?”
眼见周维还在下神,周煌忙小心叫了两句。
看他大哥这态度,周煌一时也有些吃不准了,他不知道,今天跟李元庆的交流,到底,到底符不符合他们家族的利益。
“大哥,小弟知道错了,您,您惩罚小弟吧。”
周煌忙跪倒在地上,学着小时候的模样,跟他这个才华惊世的大哥磕头道歉。
周维这时已经完全回过神来,忙笑着将他的兄弟扶起来,笑道:“你小子,也有知道害怕的时候了?不过,你今日,这事情做的也不算错。李元庆此人,与他硬罡,那真是自己不知死活、要自己找死了。”
“可,可大哥,咱们周家,还有您,与李元庆……”
周维笑着摆了摆手,“小弟,你须得记得。你是你,我是我,家族是家族。我们出门在外,虽然代表的是家族,但别忘了,我们还有父亲大人在!家族的事情,还轮不到我们插嘴做主。”
周煌此时也反应过来,“大哥,您是说……咱们兄弟,各论各的,各交各的……”
周维胸有成竹的一笑:“小弟,李元庆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好。鸡蛋~~,不能只放在一个篮子里啊!尤其是此时这般大势。不过,此事你虽是因祸得福,但~~~,黄家这些狗杂碎的罪孽~,却是绝不能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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