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宗祠,比白日里要显得荒凉诡异。焚香缭绕在其中,让人的视线有些朦胧不清,燃烧的烛火,更是被夜风吹得摇摆不定,光芒落在那些垂落下来的白色帷幕上,在地面、在墙壁、甚至在那些摆着的牌位周围,投射出摇晃不停的阴影。
而那些牌位,似乎更加让人觉得诡谲,烛火落在牌位上,照亮上面的每一个字,那些字是人存活过的痕迹,仿佛在无声的诉说着这里每个楚家人的过往。
见楚飞扬牌位前的线香已经焚烧殆尽,书云笺从火盆边起来,拿起线香点燃,继续续上。回到北陵青身边,望着烛火映衬下他的脸容,书云笺微微沉眸,道:“狐狸,今日一到这儿,我看见你心里高兴,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北陵青缓缓抬眸看着书云笺,见她神情有些不对,手轻轻的附到她的头上,“别露出这种表情,不管是什么事,都不要这么愧疚,至少不要让人看出你愧疚。有些感情一旦被人看出,便会成为旁人利用的工具。”
他的手下移,移到书云笺的脸上,掌心的肌肤轻轻蹭着她的脸容,“这世间之事往往发生的太快,快的世人措手不及。有很多事,你根本无法防范,只能事后弥补。只是,这世间有一件东西,无论事后如何弥补,也毫无意义。”
书云笺愣了一下,手不禁附在他的手背上,“狐狸,楚爷爷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再想了。”她明白北陵青刚才言中所指的是什么,这世间唯有一件东西,是什么都弥补不了的,那就是生命。
“是人总有一死,在这件事上,我的态度从不模糊。”北陵青笑了笑,笑意宛若月光流水一般淡雅宁和,他的眼神高雅若孤峰绝巅上的清冽雪松,有着一抹沉静的淡泊,可他看书云笺的眼神却是深不见底,似笑非笑。
“我知道人总有一死,身为医者,这件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书云笺凝视着北陵青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安定,“但是人在涉及到自己身边的死亡时,总是逃不过七情六欲的困扰。”
“那么这次又是什么事困扰了你?”北陵青动作极轻的捏了捏她的脸,温声的问道。
“萧景疏告诉我,他在西都派人追杀苏爷爷,苏爷爷情急之下跳崖,这件事是真的吗?”书云笺说。
北陵青稍稍沉默了下,点了点头,“恩,此事的确是真的。”
“那苏爷爷……?”书云笺微蹙秀眉,心中甚为担心那个脾气不好的老人。
“我不清楚。”北陵青的声音似乎冷清了半分,“不过在事情发生的第二日,我便派人去西山的崖底寻找,并未发现苏爷爷的尸体。虽然无法确定他的生死,但这样的消息在这种时候反而是最好的。”
书云笺点头,“的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没有看到尸体,便可以说苏颂的性命无虞。
稍稍放心了一些后,书云笺和北陵青说起了最近帝都城中的事情。事无大小,书云笺皆与北陵青说了,包括书靖幽成亲那日发生的种种变故。
说到她帮助萧延嗣应对书秀珣的陷害时,北陵青突然靠近她,俯身在她的脖颈上咬了一口。有些重的力道,书云笺立刻疼的推开了他。
“臭狐狸,我正好好说话着,你干嘛咬我?”书云笺摸了摸被咬的地方,有些不满的瞪着北陵青。
而北陵青,他只是悠闲淡定的微笑着,眉眼之间映衬着烛火鲜丽的光芒,越发的清贵高雅,不可攀附。“你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帮太子,此事我不会说什么。甚至从如今的局势来看,我觉得你此举甚为正确。可一想到你帮助一个对你有心的男子,我便觉得心里不舒坦。”
书云笺顿时哭笑不得,她看着此时有些孩子气的北陵青,无奈的道:“有必要吗?这种醋你也要吃。”
“我就是要吃,怎么着了?”北陵青慢悠悠的语气,恍若天边拂过的流云一般散漫恣意。
“好好好,世子爷,你吃醋,想吃多少都行,不够的话,我去厨房给你拿一大缸过来。”书云笺实在不想和北陵青讨论这样的问题,连忙顺着他的言语哄着他。手从被咬的地方拿开,书云笺指了指,又道:“世子大人,你下次吃醋能不能换个法子表示你的不满?你看看,都快要留下痕迹了。”
北陵青伸手摩挲了一下刚刚自己咬过的地方,语气漫不经心,“无碍,留下痕迹便留下痕迹,我是不会嫌弃你的。所以,你也不要嫌弃你自己,这样自卑不好。”
书云笺看着眼前笑容邪气的少年,心中登时有了个念头。或许她当初就不该接近这只黑心狐狸,人家情侣之间哪个不是甜甜蜜蜜,像掉进蜜罐一样,而他们之间,一会儿蜜罐,一会儿醋缸,一会儿又火盆,她有时幸福的很满足,有时被他吃醋弄得很无语,有时候又被他欺负的想要咬人,真可谓是五味俱全,各种滋味俱在心头。
“狐狸,要对我温柔,请你持之以恒好吗?”书云笺长叹了一口气,表情甚为的感慨。
北陵青轻笑出声,伸手搂住她的脖颈,将她揽入怀中。书云笺抬眸看着他,火光映衬之下,他的眼眸似乎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温暖深邃,好像透过时光流逝,回到他们曾经无忧无虑的年幼光阴。
“好。”北陵青微笑,低头将唇落在她的额上。那是一种平和如时光般的动作,带着深深的眷恋,没有男女之间的欲想,没有爱恨情仇的激烈,只是温柔,只剩情深。
“我们这样要是在苏爷爷面前,他肯定又要骂我们腻歪了。“书云笺笑道。
北陵青的唇离开她的额头,从旁边拿了纸钱放入火盆,将烧的快熄灭的火焰再次点燃。“老人家见着这场景不开心,主要是因为嫉妒,你别理他就行了。”
书云笺靠在他的身上,看着眼前燃烧的火焰,“等他回来之后,我们就这样试试。”
“好。”北陵青点头。
“我继续说盛京的事情,这次,你不许打断。”书云笺看了他一眼,很正经的警告了一句。
北陵青笑笑不说话,继续拿纸钱放入火盆中燃烧。
书云笺接着刚才说到的地方说了下去,将那时在乾院中厅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给北陵青说了一遍。包括萧景疏那时的故意引导,各大王府不动声色的冷眼旁观,以及其他人的言语态度,事情最后的结局,一切的一切,书云笺都很完整的说与北陵青听。
说完这些,书云笺问他,“狐狸,你觉得我将书秀珣和北陵玄烙两人放到一起,这个举动如何?”
北陵青笑容依旧的温软安宁,“都是有爪的野兽,长了利爪,难免会想出手伤人。”
“那要不再拆了?”书云笺眨了眨眼睛,询问。
北陵青摇头,“不用。”他的笑容微微深了一分,气定神闲的说着,“终究是成不了气候的两个人,放在一起也搅弄不起什么。”
书云笺自然也没有将那两人放在眼里,否则也不会促成这样的事情。只不过书秀珣的性子她还是知道个几分,她怕这样的女子进入景王府会闹个不停,所以才问问北陵青,免得给他添麻烦。既然他这样说了,书云笺也就无所谓了。
又随意聊了些其他,书云笺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北陵青。“狐狸,哥哥成亲那日,姑姑私下告诉我,皇帝姑父最近有些奇怪?”
北陵青垂眸看了她一眼,饶有兴趣的道:“哦?既然是皇嫂说的,想必是有些不对,皇兄最近哪儿奇怪?”
书云笺没有隐瞒,回答,”听姑姑说,姑父最近经常去秋日的御花园。”
“御花园乃为皇宫景致之精髓,皇兄去此处,似乎并无什么奇怪之处?”北陵青脸上的兴趣加深,“不过皇兄与皇嫂乃是多年夫妻,皇兄的心意,皇嫂必然很是了解,皇嫂既是这般说了,应该的确有什么才是。”
书云笺立刻将书天怡那日告诉自己的话说给北陵青知,他安静的听着,不发一言,等书云笺说完,他也没有开口,反而是陷入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默之中。
见他这般,书云笺有些奇怪,便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北陵青笑了笑,眼神有些深远,“总觉得这样的事情很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会不会是你手下的人,向你禀告过姑父最近的行踪?”书云笺说。
北陵青摇了摇头,“不是,皇兄去御花园之事,我在听你说之前虽已经知晓,可并未觉得不对,也未在意。但皇嫂觉得此事奇怪,应该确有什么不对之处。然而我觉得熟悉,似乎不是这段时间的事情。”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乎有些疲倦,“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下子全挤在一起,有些事情一时还真是想不起来。”
“那就慢慢想,也没有人催着你。”书云笺笑。
“恩!”北陵青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外面的天色,“大概到亥时了,我们歇着吧!宗祠夜里会有人守着。”
“好。”
两人站了起来,走向外面,到门边的时候,北陵青突然放开书云笺的手,身体重重的靠向宗祠的大门。
书云笺愣了一下,正欲说话时,只听到北陵青压抑着痛苦的声音传来。
“敏敏,别靠近我,火毒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