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列兵阁离开之后,沈遇之就在想,到底是私下再寻其他时间与书云笺会晤,还是今日光明正大的谈话。一番思虑之后,他觉得今日最好,偷偷摸摸的反而容易出事,若是被人察觉到什么,可能会细查他和书云笺之间的关系。
尽管以前的事情都被他们隐藏起来了,能够消除的痕迹也都已经差不多算是干净,但如果真的深究其中,难保不会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而这样直接了当立于人前,这般光明正大,倒真的没有理由让人胡乱猜测什么。
“自然有时间。”书云笺当然不会拒绝沈遇之的邀约。
“国子监门前,这并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场所,不如换个地方吧!沈某知道前面有一家茶楼,郡主可愿移驾?”沈遇之看了四周一眼提议。
书云笺笑了笑,答应,“那就有劳沈都尉带路了。”
沈遇之身为羽骑尉都尉,掌管二十万羽骑尉士兵,他与侯新竹所统率的骁骑尉共同驻扎在京畿附近,守卫帝都安全。虽然八尉都尉的品阶都只是在三品或者二品,但其手中兵力不容小觑,加上是军旅之人,向来强势冷硬,所以他们对于帝都中文臣或是世家子弟都是一种随意的态度。
而沈遇之即使是主动邀请书云笺,言行举止上依旧是军人的冷硬傲然,在此时国子监门前来往的学子或者行人,的确都是这样看到的。
“请。”沈遇之笑了笑,连一个邀请人时该有的礼都没有。
书云笺看着似乎也不在意,只是平和的笑着,慢慢的走向前去。
然而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书云笺一直保持着淡淡笑容的唇动了动,一句极轻,轻的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言语传了出来。
“记住,这样的会晤仅此一次,以后,不要随意与我主动接触。”
茶楼。
书云笺和沈遇之并没有去包间,而是在二楼靠近扶手的位置,待上好茶与点心后,两人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各自拿起面前的茶杯饮茶。
“这茶泡的不错,但却不及玉案姑姑三分手艺。”沈遇之很随意的说了一句,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奶娘的手艺总是最好的。”书云笺只饮了一口茶便放了下来,随手拿起面前的桂花栗子糕吃了起来,“这糕点也不及奶娘的手艺,你邀人谈话,能不能寻个好点的地方?”
“我的姑奶奶啊!你的嘴那么叼,真要邀你去好点的地方,你定要吃掉沈某半个月的俸禄。姑奶奶啊,沈某现在是要养媳妇的人,哪能这般浪费啊?”沈遇之也捡了个栗子糕吃,吃的时候,还一边感慨一边摇头,“这可是二两银子一盘的糕点,你竟然还嫌弃,真不知道以后娶你的人,怎么养得起你?”
说完,沈遇之笑了起来,“沈某差点忘了,郡主以后可是天垣王朝的帝后,娶你的是天垣王朝的帝君,当然养得起了。”
“此事,你在我面前说一次就够了,以后要是再敢提起,我一定把你毒哑了,让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说错话。”书云笺淡淡的笑着,漆黑的眼眸恍若大雪纷飞的夜晚,浮动着冷漠与黑暗。
“这么狠啊!”沈遇之知道书云笺是神医赵敏的事情,听她这么一说,便不直觉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说错话,总是需要好好教训。”书云笺再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待她将茶杯放下,沈遇之立刻给她倒了杯茶,“姑奶奶,沈某知错了,以后不会再提起此事,你消消气,别和沈某一介武人一般见识。”
“沈都尉这话,我可愧不敢当,你现在应该挺招人喜欢的吧!”书云笺抬眸看了看周围。在如此堂堂正正的环境中,她和沈遇之见面的事情,应该不会被人多想什么。
“郡主。”沈遇之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你别取笑沈某了。”
“没有取笑你。”书云笺的手指慢慢在杯口的位置拂动,眼帘垂下,“哪些人已经开始向你表示拉拢的意思?”
“太子与秦王,对沈某都有所示好。”沈遇之说完突然露出了一个担忧的神情,“说到秦王,沈某有些担心。在沈某成亲之时,他竟然让人给沈某送了贺礼,但沈某成亲之事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这种事有什么好担心的?”书云笺说。
“郡主,她的身份……”
沈遇之只说了这几个字,书云笺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她怎么样?”书云笺问。这个她自然是指书云笺送给沈遇之的女子夜友涵,当初因为一念之差冤枉北陵青的夜友涵。
“小涵很好。”沈遇之说到夜友涵时眼神很特别,和他看书云笺时的眼神不同。
面对书云笺,他的眼神认真而又尊重,仿佛是在看一个走在他梦想前方的人,这个时候,他的眼神是仰视的,向往的。
提起夜友涵,他的眼神温柔而又静好,仿佛是在看走在他身边,与他一起向前的人,这个时候,他的眼神是幸福的,愉悦的。
看沈遇之的神情,书云笺便知她当初的那个决定是正确的。“这个很好,是指尊夫人如今过的很好,还是指你觉得尊夫人很好?”她出声打趣。
“都很好。”沈遇之回答时,脸容上有淡淡的红晕。能让一个铁血沙场的军人如此,想来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十分恩爱融洽。
“她之前的事情,你不在意吗?”书云笺是指夜友涵宁愿清白有碍,也要冤枉北陵青的事情。
沈遇之很释然的笑了笑,“身为男子,自然要包容女子的过错,身为丈夫,自然要包容妻子的过往,沈某既然愿意娶她,便不在意这些。”
“那就好。”书云笺听他这么说,便放心了。但她还是要叮嘱一句,算是朋友间的告诫,“好好对她,她和过去的一切都不会再有任何瓜葛,她只有现在,只有将来,而她的现在和将来,就是你。”
“放心,除非死在战场之上,否则我绝不负她半分。”沈遇之眼神坚定,这种寻常男子时时刻刻便会说出的诺言,从他口中听来,却是一种仿若军令般如山的重量。
他这样说,便一定会这样做,书云笺绝对不会怀疑。“嗯!”她点了点头,继续先前的话题,“面对太子和秦王的示好,你是如何应对的?”
沈遇之剑眉微蹙,“沈某并未表现出什么,直接装作不懂这二人的意思。”
“这样就好。”书云笺唇角的笑容带着一丝的漠然,“太子与秦王,这些皇子之间对于储位的争夺,作为军方势力的你们,必然会被他们划分到需要拉拢的范围之内。和各大亲王府的情况不同,你们若是中立,便是彻底不相助任何一方,就算以后新帝登基,也不会对你们这些人赶尽杀绝,甚至不会产生太大的动辄。”
书云笺此时不禁想起前世八尉的结局,当时若是沈遇之等人不是自己一手培育,应该不会遭到那样的结局。军方的势力需要稳定,这种稳定不仅仅是面对权谋争斗时的持身中立,还是震撼他国的一把利箭。
在夺嫡这样的事件中,皇子们的确会想要拉拢军方的势力,这会成为必要时刻的决定因素。但若是军方保持中立态度,夺嫡之人也不会纠缠不休,因为他们很清楚,军方的势力不仅要安内,还需要对外。所以即使军方对于新帝登位无任何作用,新帝也不会妄自擅动军方的稳定,这是一种平衡之道,内外平衡之道。
而亲王府就算想要中立,也无法断绝盘根错节百年的关系,所以选择错了的亲王会在新帝登基之时被连根拔除,永绝后患。这种做法,的确太过残忍狠辣,但登上那个位置的人,哪个不是踏着千万人的尸首走上去的。
“郡主的意思是,一直保持中立?”沈遇之微微有些诧异,局外人不清楚,但他们局内人很明白,书云笺一手培育出八尉的八个都尉,肯定是要在将来的夺嫡事件中有所行动。可一直保持中立的话,以后若是有所作为,必然是会生出很多麻烦。
“不保持中立干嘛?”书云笺看了他一眼问。
沈遇之愣了愣,脸色疑惑的看着书云笺,“到那个时刻,郡主不准备做些什么吗?”
“我要做什么?”书云笺反问。
“沈某哪知道郡主要做什么?”沈遇之有些无语。
“你不知道我要做什么,那你还说什么?”书云笺说。
“到底什么和什么啊?”沈遇之突然觉得很头疼,对于书云笺,他是很尊重的,不仅仅是因为她成就了自己,还因为这个少女所行之事让他觉得豪气震撼。可是有的时候,他对于书云笺这人很头疼,就比如现在。
“沈遇之。”书云笺淡淡的一笑,目光平静的看着茶楼的下方,看着来往不断的帝都百姓。这些人是普通的,也是特殊的,他们是天垣王朝普通的一个个百姓,但同时也是天垣王朝之所以成国的基础,他们便是这个国家。
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她的视线才缓缓的转回,移到沈遇之身上。“沈遇之,我问你,皇帝与我,你效忠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