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甲上有毒,无名指指甲也残留了一些毒,这样的情况很有趣,说是在一个一个指甲上涂了毒,却更像是拿什么东西时无意之中沾上了毒。”书云笺说着,用右手做了一个拿东西的姿势。凝视着自己的手势,她的唇边浮起一抹清浅而又难以捉摸的冷淡笑意,“果然很符合这位方太医的情况。”
“郡主的意思是,方太医指甲中的毒他本身也是毫无知觉。”浅歌看了看躺在地上已死的太医,接着又道:“在检查伤口时,指甲与伤口之间的确很容易接触到,下毒于无形之中,如此的设计的确巧妙而又遮人眼目。那么方太医会中毒,也是因为无意之中碰触到自己的指甲吧!”
“不是无意,而是有人使他有意。”书云笺唇边的笑意越发冷淡,如凝雪冻结一般。“他两只手的指甲都修剪的很整齐,除了藏毒的几个指甲。右手拇指的指甲有些咬痕,推测他平时应该就有咬指甲的习惯,而且现在也应该是死在指甲的毒中。估计是有人利用他指甲中的毒下毒,然后让他死于自己的习惯之中,这样无声无息的做法,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畏罪自杀。”
“或许……方太医确实是畏罪自杀。”浅歌提醒。
书云笺笑了笑,抬手摸了摸下巴,“他的确有可能是畏罪自杀,但若不是,这一局杀人以及畏罪自杀的局,布的当真是巧妙。下毒与畏罪自杀之举都这般水到渠成,符合人的行为以及事情发展的合理性,而且又死无对证,难以查问,若真是局,确实是妙啊!”
说到此处,书云笺脸色凝重,站了起来,走向一边的栏杆。站在那儿,她往下看去,可以看到剩下的一位太医和四位大夫。
“苏爷爷中毒之事发生突然,就算去太医院请太医,所请来之人也是随机的,具有不确定性。但方太医若真是被人利用,这利用别人的习惯来下毒的事情需要一定程度的熟悉。而且这么巧,竟然有个习惯咬指甲的太医被请来了景王府,更是中毒而死,这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书云笺转头,看向一边的楚葻,开口问道,“楚葻,去太医院请太医的时候,为什么会请方太医过来?”
楚葻回忆了一下,回答,“据当时请太医的侍卫说,好像太医院当时只剩下方太医与另外一位太医。”
“其他的太医呢?”书云笺问。
楚葻摇头,“属下不知,属下现在就去询查此事。”他向书云笺躬身一礼告退。
楚葻离开后,书云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目光一直盯着下方的那些人。过了大概有一刻钟,玉案端着一杯茶,走到她身后。
“郡主,奶娘给你泡了杯花茶。”玉案开口,声音仿佛夕阳落幕时的一缕钟声般平稳清和,“早膳过后已经有三四个时辰了,奶娘知道你现在肯定没有心思吃东西,先喝杯茶吧!”
“嗯!”书云笺回头,从玉案的手中接过茶碗。“奶娘,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苏爷爷中毒的事情,似乎牵扯到越来越多的人了。”
故意拖延时间的萧延嗣,进入景王府暗杀苏颂的兰隐,吩咐兰隐暗杀苏颂的书月楼,可能是被人陷害成畏罪自杀的方太医,还有很多无法确定、但有极大可能涉及此事的人。越来越多,多的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充满了未知的神秘与死亡。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书云笺握紧手中的白瓷描金山水图茶碗,手指在瓷器莹润的光芒下,如玉色般温和细腻。而她的声音,却是一种完全相反的凛然,“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紧抿双唇,书云笺的脸色看起来甚是凝重,不过很快,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出声问玉案,“奶娘,你说云儿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可如今的情况,让云儿无法不这么想。”
“傻孩子,别想那么多。”玉案伸手抚了抚书云笺的背,动作极其的温柔。“如今于郡主来说,最重要的便是苏老先生的安危。其他的事情,过后再想也不迟,郡主何必自寻烦恼呢?”
“对啊!”书云笺想想也是,自己现在完全是自寻烦恼。凭借一些已经发生的事情去臆造、去杜撰另外一些未发生的事情,这种行为从本质上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只是在自扰而已。
“好,不去想这些了。”书云笺又喝了两口花茶,将茶碗交还给了玉案。之后,她回了苏颂的房间,坐在外阁的紫檀木西番莲六角桌边。
两刻钟后,楚葻回来,与他同来的还有景老王爷。
“景爷爷?”书云笺看到景老王爷的时候愣了一下,立刻站了起来。
“见过老王爷!”玉案和浅歌向景老王爷行礼。
景老王爷点了点头,示意玉案和浅歌起来。他的目光看向书云笺,问道:“小六,苏先生怎么样了?”
“性命已无大碍。”书云笺走到景老王爷身边,扶着他向前走。“但苏爷爷伤势很重,加上年龄摆在那儿,估计要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
“嗯!”景老王爷点了点头,“性命无碍就好。”他挥了挥手,指向房间里阁,“扶爷爷去看看苏先生,他此番会受伤,也是因为奚远,爷爷欠他了。”
“小六也是,欠苏爷爷了。”书云笺唇边浮起一丝极浅极轻的笑容,语气有些感慨。
走到里阁,楚茙站在一侧,见书云笺与景老王爷进来,他立刻退到旁边。
景老王爷走到卧榻边,稍稍打量了一下,道:“又是剑伤,又是下毒,如此周到的双重准备,还真是费心了。”他的语气有些嘲讽,目光极深。
很快,他侧头看向书云笺,笑了笑,“小六,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何,你给爷爷说说,爷爷很久不管事情了,没人向爷爷仔细禀告这些,爷爷知道的不过是皮毛,这皮毛之事说真不真,说假又不算假,让人不知该不该信?”
“既然景爷爷已久不管事,此番继续不管,不是很好吗?”书云笺笑了笑,扶景老王爷走向一边的罗汉床坐下。“有些事情太脏,景爷爷年纪大了,不见似乎也不错。”
“你说吧!景爷爷活了这么多年,脏的事情也见的多了,多一件,少一件,无谓。”景老王爷说道。
“好,小六明白了。”书云笺应了一声,坐在罗汉床的另一边。之后,她将这件事她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景老王爷,包括萧延嗣的事情,不过关于兰隐,她并没有向景老王爷说出任何一点讯息。
听书云笺说完这些,景老王爷略沉吟一会儿,道:“景王府的守卫就算不是滴水不漏,但也应该没有松懈到这种地步,看来的确有王府中人想要害奚远。”他的唇角微微勾起,笑容看起来有些苦涩,“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
书云笺愣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在她看来,王府中所谓的一家人,不过是血缘的关系罢了,就拿她和书月楼来说,从血缘关系上来看的确是一家人,可实际上,她想要书月楼失去一切,绝望痛苦,而书月楼应该也巴不得自己去死。
乾王府的一家人,是血缘关系纽带下的这种情况7情况,而景王府,大概也无出其右,没有什么不同。
书云笺沉默不言时,景老王爷继续道:“权与利,这两样东西还真是害人啊!”他叹了一口气,语气无奈到了极点,“当年,老夫向先帝请求,景王府由阿征承袭王位,朝儿封汝宁王以便必要时协助于他,除他们二人以外,其他人不求册封。老夫这样做虽然有些不顾忌阿征和朝儿,但老夫的那些孩子中,他们二人最适合朝堂,所以老夫选择了他们。其他的孩子,老夫不让他们册封,是不想他们全部沦陷于朝堂权争之中,老夫这么做都是为他们好,可他们却恰恰被权利二字吸引,他们的孩子也是,反而不如阿征和朝儿,不如奚远和绝儿,这还真是天意弄人。”
书云笺也同意这个看法,长辈的事情她不是很清楚,可同辈的那些人,她看得很明白。和北陵绝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可以看出他对权利这些东西没有太多的执着。北陵青自不必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对于他的心思,书云笺很清楚,他自小便无所谓权利二字,权利在身,可以;无权无利,亦可。至于景王府的其他人,虽说都是一面之缘,但就北陵玄檀而言,便可以看出他们对于权利的野心。
“天意总是弄人的,也是无法掌控的,这些事情,景爷爷还是不要多想了,免得徒增烦扰。”书云笺说道。
景老王爷看了她一眼,笑道:“到底是天意弄人,还是人意弄天,这都看各人自个儿的心思。不过景爷爷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看事情总不免感慨世事难料。”
书云笺微微一笑,答:“世事难料四字中,最无法掌控的便是一个料字,若是任何事情从一开始便能预料到,那这世上又怎么会有后悔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