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云笺今日格外听话,北陵青一开口,她便乖乖的到了他的身边。顺着北陵青的视线,书云笺看到远处云雾缭绕中的颦颦远山,看到近处孤绝料峭的断峰,看到九重霄上一碧如洗的寥寂天空,看到云烟之间飞掠而过的只影孤鸟。
“敏敏,还记得吗?小时候来天垣寺祭拜宸元敦娴懿华皇后时,我们总会在天垣寺到处乱跑,其中有一次傍晚,我们瞒着所有人到了奚云台。”北陵青侧头看了书云笺一眼,双眸中宛转如明媚春风一般的暖暖柔意。
“记得。”书云笺点了点头,脑中回想起那时的场景,唇角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
虽然那是几年前的四月四日,不过那日可不如今日这般温暖,她甚至记得当时她穿的是一件淡青色的绣花小袄。
那年的四月四日很冷,天垣山上甚至堆积着白雪,他们登上奚云台之后,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
初夏飞雪,这样的场景与北陵青出生时相同,加上那时的奚云台着实美如画卷,他们两便想要在奚云台多呆一会。不过很快他们便下去了,因为他们很清楚,若是雪积厚了,以他们的年岁必然无法安然回天垣寺。加上如今天色已晚,夜里寻人极难,未免出事,他们需得尽快回去才好。
书云笺当时只有六岁,北陵青长她两岁,也不过八岁孩童,加上雪夜难行,书云笺到了奚云台下方的广场时,已经无力前行,最终是北陵青将她背回天垣寺。
她清楚记得在北陵青背上时,夜明珠的光辉照亮了前路,周围飘落的雪花映着明珠辉彩,好像夏日夜空闪烁的萤火光芒,美丽而又虚幻。平整如纸的大雪之上,只留下北陵青一人小小的足迹。而这双足迹,是他们拼命活下来的证明。
转头看向北陵青,书云笺唇角的笑意温柔了些许:“奚远,多谢你那夜没有将我丢下。”
其实,北陵青当时大可将她丢在这儿,先回天垣寺中,再派人来接她回去。就算那样,她也不会出事,顶多受些风寒。但是北陵青没有丢下她,无论他走得多累都没有。书云笺忘不了那时北陵青的呼吸声,沉重却又坚持,执着而又决绝。
“其实我那时挺想丢的,但又怕丢了之后找不到了。”北陵青转头看她,唇角似笑非笑。“娘在我刚懂事时便教过我,有些东西可以丢,有些东西不能丢,可以丢的是不在意的,甚至能够找到替代的,而不能丢的是放不开的,是独一无二的。敏敏,虽然我们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在吵架,说话不过三句便能彼此生起气来,不过能与你一起长大,真的很好。”
书云笺有些惊讶北陵青说的话,心想这只臭狐狸怎么今日说话这么好听。但她还未因为刚才那话小小感动一把时,北陵青的声音再次传来。
“毕竟从小到大,能够承受住我这样欺负的也只有你了,不得不说,敏敏你真的很能扛住打击。你说,你是不是青铜做的?”
说着北陵青便伸手去捏书云笺脸,力道不轻不重。书云笺瞪着他,心中的那一点感动,顿时荡然无存了。
“臭狐狸。”她抬手使劲拧了一下北陵青的手背。
“开玩笑而已,青铜捏起来哪有你这么软?”北陵青看着书云笺有些生气的脸蛋,唇角的笑容宛若碎雪浮冰,细碎而又精致。
书云笺等着北陵青,没好气的道:“吉时快到了,你还上不上奚云台?”
“自然。”北陵青松开书云笺,抬步向前,脚步不快不慢,仿佛是在慢步徐行,格外的闲适自在。
书云笺很快跟了上去,与他并肩而行。
在奚云台举行弱冠之礼的,向来都是未来天垣王朝地位最尊贵的男子。上一次在这里举行的冠礼,主人公为萧鼎。皇后无子,天垣王朝年轻一辈再次举行冠礼的就只有北陵青一人。而如今,还加上了一个天垣极为有名的失心疯郡主书云笺在此行笄礼,那就更加的吸引人眼目了。
这一刻,万人目光于他们身上,仿佛生根了一般无法离开。
少年玄衣墨夜,俊雅绝伦,从容若云,止若静水。
少女雪衣璧月,风华清尘,静若繁花,惊鸿刹那。
那些关于书云笺传言,狠毒,刻薄,阴险,懒惰,猥琐,卑鄙……所以的一切此刻都仿佛烟消云散,每个人能够看到只有这两人。他们想要见证,九皇叔走向成人的那一瞬间。
走到一半的台阶之后,北陵青突然侧头看了书云笺一眼,眼眸之中萦绕着细碎而又狡黠的笑意:“敏敏,你是不是又胖了?刚才捏着便觉得似乎又软了些、肉了些。”
书云笺白了他一眼,拿手肘撞他,力道丝毫没有控制。“一边去,娘说我太瘦了,还让日日我多吃些膳食。”
“所以,吃的膳食,一点都未曾浪费,全长你身上了。”北陵青低低笑了一声,如清泉一般悠然自若。
“臭狐狸。”书云笺立刻恶狠狠的瞪他。“你说话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吗?”
“好听的?”北陵青的声音不见一点波动,眼眸中隐隐流泻着淡淡的笑意,如清风白云,如月光流水。
“好,我说。”北陵青微微靠近书云笺些许,声音温良柔和。
“敏敏,你今天很美。”
书云笺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的看了北陵青一眼。见他神色从容安然,目光温和柔软,不禁心中一酸。
真难得,真难得,狐狸也知道夸她了。
书云笺笑了笑,正准备也夸北陵青一句‘你今日也很帅’的时候,北陵青接着刚才的话又开口了。
“不过,本性傻呆,岂是华裳首饰所能遮掩的?”
书云笺别过头去,不再看北陵青一眼。她就知道,对这只黑心狐狸,就不能有期待的时候。
两人无声向上行走,周围人看得却是心惊胆战。众人皆都知晓九皇叔北陵青与绍敏郡主书云笺那是小时候的情分,两人虽然无男女之情,但是有发小之谊,如今绍敏郡主冷着一张脸,好像随时都可能失心疯病发一般,着实让人害怕。
在离奚云台顶还有十几台阶之时,北陵青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淡淡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奚云台顶。书云笺很快发现他停了下来,回头看他,北陵青停在了离她有两三台阶的地方。
“怎么了?”书云笺有些不解北陵青此时的动作。
“敏敏,你知道这奚云台是楚家曾经当家楚奚所建吗?”北陵青转眸看她,目光不知何时又恢复往常,依旧是那般的深不可测。
书云笺点头,“我知道。”
“那你又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奚云台吗?”北陵青再次询问,声音温柔却又凉淡。
书云笺摇了摇头,回答:“我不知道。”
“奚字取自楚奚,云字却不是取自他的妻子江启涵,而是另一个女子。”北陵青看着书云笺,眉目如深远的泼墨山水让人琢磨不透,又亦如白云的从容沉静。
随即,他的视线盯着奚云台顶,眼眸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沉寂的仿佛一汪平静的湖水,淡然得好似一切尘世喧嚣都与他无关,但那漫不经心的笑意似乎在嘲笑。
抬步继续向上,北陵青在到书云笺身侧的停了一下,开口。
“太渊国长平帝姬赫连女姝十三岁时因为其叔父篡位,曾消失在人前三年,那三年她改头换面,居于楚家,她小字疏云,是楚奚青梅竹马且定下三生的未婚妻。”
书云笺一愣,完全反应不及北陵青刚才说的话。女姝不是与萧战青梅竹马吗?萧战自她在世,后宫便只她一人,就算女姝离世,后宫依旧未纳一人,二十年情终女姝。这女姝怎么突然和楚奚是青梅竹马,而且还曾定下三生?到底当初是怎么样一个事实?
“敏敏,楚家家主自楚奚之后就未有一人活过三十年岁,外婆如此,娘如此,而如今我便是,这楚家的家主。”
北陵青突然对书云笺笑了起来,笑容依旧那般尊雅柔软,宛若和氏璧玉。他抬手,牵住书云笺,拉着她一同走最后剩下的阶梯。
这一动作,顿时便让这周围的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万人目光皆都定格在书云笺以及北陵青握在一起的双手之上,所有人都在猜测,如今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却又猜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登上奚云台,上方早已经聚满了人,皆是朝中权贵、皇亲国戚以及天垣千年名门五大世家中,在当世极为有名之人。
书天怡以及萧鼎自然坐在龙凤宝座之上,天潢贵胄之气尽显。五年未出王府的景老王爷高坐在一边,与他同坐的有二人,一人是荣老王爷容崖,一人便是北陵青的外公,如今楚家最为权威的楚公楚飞扬。
另外,乾王夫妇、荣王夫妇、睿王夫妇以及桓王夫妇这些人,与萧延嗣、萧暮寒、萧陌浅、萧景疏、萧华筵、萧绽颜以及萧媚笙几人相对而坐,天垣四相今日也难得的齐聚此处,其中还有外来之客,书云笺凭借前世记忆认出,那是紫璃国太子君紫璃,临月国九王爷凤胤以及扶桑国长公主皇北月。而天垣年轻一辈,容洛、萧临宇、书靖幽、容轻暖、桓知薇等人也都聚于此处。
众人先前登于高处,有些事情自然无法看见。而如今书云笺与北陵青登上奚云台,所有人的视线皆都凝聚在二人相牵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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