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颂娴看向机舱外暗黑的天幕下一片绚丽灯火,三个小时之前,她还坐在台北桃园中正机场的候机楼里,现在的她就快要在邕城国际机场降落了。
在飞机小幅度的颠簸降落中颂娴打开手机,开屏页面显示此时是2017年3月24日,晚上时间22点10分。
她给闺蜜品妍发了条信息,告诉对方她已经降落了。
机舱里空姐播报的地面温度跟她手机上的高雄天气几乎一样,颂娴有些惊讶。她旁边坐着俩位去台北旅游的邕城土着阿姨,一路上都在用邕城口音的普通话来跟她聊天,听着她们有些“卖萌”的说话声音和那天然带着啊、喂、滴等拉长的尾音及慵懒语调,她有种自己还在高雄的错觉。
飞机平稳滑行,颂娴拿出提前准备的薄外套想要穿上,带着红丝巾的短发阿姨赶紧跟她说:“小妹啊,邕城晚上的风都是暖暖的,不用穿不用穿啊。”
“这样子哦,好吧。”颂娴今年已经三十了,但脸长得嫩,看起来就是二十多岁的样子,被人喊小妹,她心里还是高兴的,笑着把外套放回包包里。
相似的气候和差不多的说话方式,让她瞬间就对这个陌生的城市有了亲切感。
下了飞机,颂娴跟随人群穿过廊桥进航站楼里拿行李。
刚进到室内,这个崭新且充满科技感的机场就把颂娴震住了,一路走来,除了看到有指路机器人,还有很多非常节能环保的设施,连厕所的门都是智能的。
颂娴身边走过好几个从台湾来这边旅行的美眉,几个女孩边走边拿着手机不停拍照,嘴里的“哇哦”一直没停过。颂娴对于这里的东西也惊叹,但她已经过了动不动就“哇哦”的年纪,再震撼,也都会在心里慢慢消化。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来大陆,但她不是那种会相信大陆人吃不起茶叶蛋和榨菜的无脑白目。
她知道这些年大陆的超一线城市发展早已超过了台湾,可邕城只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边陲城市。以前她在国中的地理课上学过,知道西南这个地方山岭连绵、山体庞大、岭谷相间,四周多被山地、高原环绕,是个名副其实的贫瘠之地。
这种印象根深蒂固,以至于当她看到这个城市不比台北差时,她觉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就是至理名言,她这趟来对了。
之前她还不理解闺蜜品妍为什么执意要来这边开店做美容生意,现在终于明白了。
品妍给她回了信息,说正在停车,如果她拿了行李,就先在出口那等一会。
颂娴忙回了个“ok”的动态小表情,然后提着自己的小包包去了趟厕所。
等她出来,正要朝下行的电梯走去时,忽然看到不远处聚集了一堆人,几位机场的工作人员边用区域围栏隔离旅客边大声说:“请大家赶紧离开,不要围观,不要拍照!”
颂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随着人群被工作人员驱散开,她隔着围栏看到地上躺了位四五十岁的阿姨,短头发,脖子上还围着一条红色小丝巾。
这不就是刚才坐她旁边,还热情邀请她去家里吃饭的宋阿姨吗?
颂娴转身快步走过去,看到其中一位工作人员正在胡乱的掐宋阿姨的人中,另一位正在打急救电话。
跟宋阿姨一起的另一位长发阿姨吓得手足无措,不停说:“怎么会这样啊?刚才明明还好好的。”
颂娴看工作人员并不是专业人士,立马跑过去说:“你好我是医护人员,我学过急救,让我来试试吧。”
说完她也不管别人让不让,拉开围栏就蹲下来检查患者情况。
“宋阿姨,宋阿姨,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颂娴在宋阿姨两侧大声呼唤,但没有任何反应。
她迅速解开阿姨的丝巾,摸她的颈动脉搏动,又观察她的胸廓起伏,发现宋阿姨的心跳和呼吸都极其微弱。
颂娴紧张不已,感觉自己整个头都在发胀。发胀的意思不是脑子里一片混沌,而是外部实实在在的肿胀。这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不出一分钟,她知道自己脸上肯定会全肿起来,然后就是布满又红又痒还一碰就疼的疹子。
可现在的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立刻给宋阿姨进行心肺复苏。
此时韦桀手里拿着面包,跟着两位一起出差回来的同事往电梯方向走去准备取行李箱。
背包里手机响,他随手把手里的面包递给旁边的女同事让她帮拿着,然后翻包找出手机接电话。
电话里传出老板的骂声,韦桀把听筒拉远:“喂,喂,怎么听不见声音。”
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刚放好手机,他就看到前面路上围起来的围栏里,一位脸部明显红肿起来的女人正在给地上的人做胸外按压。也不知她做了多久,地上的人身下已经隐隐渗出血迹了她也没发现。
韦桀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告诉自己没看到,不要多管闲事。
长发阿姨一转头看到颂娴的脸,吓了一跳:“小林啊,你的脸怎么了?”
颂娴只是摇头,一刻不敢放松,但做了这么久的按压宋阿姨依旧没有反应,她的过敏反应和巨大压力让她心慌气短。
为了给自己壮胆,她朝刚走过来的一拨旅客喊:“有没有医生?请过来搭把手。”
躲在人群里的韦桀想要随大流走掉,没想到人群里不知谁踩到了他的脚后跟,让他的鞋掉脚了。他刚弯下腰去把鞋给扽上,一起身,发现刚才在他旁边的那拨人都走光了。
没有了掩体,他那没眼色的手下“白胖”立马拉住他说:“韦总,你之前不是学过壮医吗?赶紧去帮忙啊。”
几位工作人员看过来,韦桀真想给白胖的嘴缝上,他就不该叫“白胖”,应该叫白痴。那些人已经打了急救电话,用得着他多管闲事?
会看眼色的女下属立马拧了白胖一下,小声说:“你什么意思?要去你自己去。那人躺在地上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万一出手帮了没救回来,反被人赖上怎么办?你看那女的都按压多久了人都没反应,一会家属来了,她浑身是嘴都说不清。韦总我们赶紧走吧,别看了。”
韦桀看着动作越来越慢,脸上越来越肿的女人,加快速度开溜。他已经不是医生了,吃一堑长一智,同样的坑不能掉两次。
扶梯缓缓向下,他明明离他们越来越远,可他脑海里却全是地上渗出的血迹和女人红肿的脸。
韦桀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体内有头困兽在挣扎着,冲撞着,搅得他血气翻腾,心神不宁。
他恼自己的心软,但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
此时刚才的女声再次传来:“有……有没有学过……医的,请……过来帮帮忙,我……一个人,坚持不住。”
颂娴说话时因为嘴巴肿起来有些结巴了,可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她的声音显得格外凄惨。
韦桀的心被她的声音喊得七上八下,暗骂这女人没这金刚钻还去揽这瓷器活,但越是骂,他就越没法置身事外。
饮冰十年,难凉热血,如果他就那么走了,他会不会后悔一辈子?
想到老爷子以前常跟他说的话:心正则安。韦桀不再犹豫,甩开女下属拦住他的手,转身飞速跑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