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白云从天空飘荡,一片又一片,顾余生在小松鼠的帮助下,麻木的躯体逐渐恢复了气血,他用手撑着地面坐起来,深深呼吸两口,让僵直的身体变得和软一些,又暗自调息了一个小周天,才发现此地竟然丝毫没有任何灵力波动,而天地间的五行之气,则浓郁到了极致。
目光所及,天的尽头似乎是黄沙,可周围,却是一片绿洲沼泽之地,处处透着深秋返春的盎然,再往其他方向看,三个方向皆是一座座沉暗高耸的高山,天幕之一阙,如同一个巨大不规则的洞孔。
顾余生尝试以神识延伸,依稀能够感知到天地大墓秘境法则的存在,然而入秘境内的所有修行者气息,甚至古城内的气流波动,都完全消失了。
“这是哪?”
顾余生站起来,四下张望间,又取下背后的剑匣,以一道灵力注入其中。
“宝瓶?”
顾余生以神念呼喊,他能够感知到宝瓶沉睡于剑匣内,却无法以神识探查,不过这也让顾余生稍感安心,至少宝瓶还在自己身边,而不是被之前的乱流卷到了它处。
“血罗,出来。”
顾余生以神识沟通魂桥下的罗刹魔帝,但罗刹魔帝也并没有回应,反倒是顾余生在剑匣上发现罗刹魔帝的本命之魂化作特殊的剑纹附着在剑匣上。
“我这是到了什么地方?我应该还在天地大墓秘境内才对,难道我晕过去很久吗?”顾余生抬头看向湛蓝的天,他记得被那一只巨手沉压之时,是从黄沙裂隙中垂落的,此方天地,倒更像是一个独立的小洞天。
“洞天?”
顾余生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是了,这里定然是某位大能修士构造的洞天,有其独特的规则,让宝瓶和罗刹魔帝都无法适应这种规则,可这里的规则,似乎对我并不排斥。”顾余生喃喃自语,他迈步走在柔和的光影里,入目的世界,芳草萋萋,黄花遍地,远处有巍峨的高山,近有峡谷,一条涓涓细流从峡谷流淌,高低起伏的草原上,各种各样的野鹿野兔悠然自得,若是静下心来聆听,还能听见空谷啼鸣的杜鹃鸟。
迈步踏在草坪上,沙沙的声音让顾余生心境平和,夕阳入目的画卷, 让顾余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而这种熟悉感,就像是一种宿命的轮回和梦境现实的交汇,七彩斑斓的世界和涓涓长河,让顾余生不由地想起青萍州西境的浣溪河。
青萍有沧澜之景。
这里也有沧澜之云。
那年他独自下青云门在青萍山历练,见过最好的美景:夕阳下的茶肆栅栏,随风飘摇的酒肆旗招,还有那苍苍老树旁的铁匠铺,长河古桥,粼粼风波芦苇荡。
那里的种种,竟与面前的景有七八分相似。
当顾余生从微凹的地坪走到高处时,他的身影也从地平线上缓缓升高,长河之畔,赫然有一间山外茅屋。
斜阳落照在茅屋顶,拉长的树影和瑟瑟秋水共长天,组成最美的画卷。
顾余生从那长河瑟瑟的光影中,好像看见了一把沉睡于苍茫大地的剑!
嗡!
顾余生的剑匣内,一把赤红之剑忽然铮铮然鸣颤,自动从剑匣内飞出,它以剑虹之影在天空划过一道弧线,最终插在溪水之畔,风吹过剑身,剑身清音是如此的扣人心弦。
它不是顾余生的剑,仅仅是那名出现在天地秘境斩龙的女子留下的意念之剑,可此刻,她于岁月的微风里,以长河之水为剑身,吟奏时间的无情。
顾余生不懂那个女人的故事,可他却能够读懂剑意,她好像在时间的长河里,苦苦等待一个人。
一剑候一剑。
一人等一人。
俱往矣!
可不知为何,顾余生只觉眼眶一热,竟似有热泪快要盈眶流出。
这些年,他在等一个人。
他也相信。
莫姑娘也在另外一个地方,苦苦地等自己。
岁月的轮回,难道就是一场场重逢与离别吗?
“唉。”
顾余生一声叹息,默默走到长河之畔,他盘坐在女子所赠的红剑前,默默感受它的悲鸣,这一把剑,如同女子,相思难寄。
长河里,本来该有一把剑的,可顾余生离长河近了,反而无法再看见剑的踪影。
仿佛之中应了那一句求而不得。
斜阳的余晖洒在此方静谧的世界,顾余生凝看剑与长河,一静一动,他的心随长河,想念着一个人,他取出能够传达相思的海螺,随风轻轻地吹奏,他把六师姐送的古琴取出来,让风吹出丝弦雅音。
斜阳落山,天渐渐暗了下去。
顾余生取出那一把红剑,走向那一间茅屋,推开门的刹那,顾余生只觉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这一道目光格外的柔和,平易近人,让他没有丝毫感觉到压力,推开茅屋的门,房间里有光,光的来源,赫然是靠墙书架上的一卷卷竹书。
这些书散发出的不是儒家浩然之芒,更像是天地间最纯粹的朝阳光影,书架前,一张木桌,一把椅子,洁白的墙上,赫然有一幅画,画上的人像已经极为模糊,只剩下一个轮廓,可这幅画好像拥有神奇的力量,庇护着这里的书卷不被岁月侵蚀。
书桌面墙上,赫然写有竹牍镌刻的两行字:
清风明月伴耕读。
沉剑消磨问春秋。
顾余生嘴唇轻启诵读间,好似被人在肩膀上轻轻的按拍了一下,让他疲惫的身体和所有不该有的情绪都驱逐得干干净净,那两行字,就好像圣人之言劝导修行者,凡事莫问,只管静心潜读。
顾余生坐了下来,背对着的窗棂外,小松鼠栖息在树丫上,一动不动,不去打扰顾余生。
顾余生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轻轻翻开书卷,他好奇书里面的内容,究竟记载着什么,当光影将书卷上的文字映入脑海时,顾余生的大脑轰的一声,出现短暂的空白,他下意识的站起来,两只手轻轻按在书桌上:“怎么会!”
顾余生从剑匣内取出书箱,从书箱里拿出一沓厚厚的书,又从书册里取出一卷,两卷书放在木桌上对比,书里面的内容,一模一样。
而这些书,正是顾白早年用来启蒙教顾余生的书。
哗啦啦。
顾余生翻阅两本书,又从书架上取出一卷,在书箱里找到了对应的内容,只是这两本书卷又有极大的不同,一本是他父亲顾白亲手所抄写,可墙上书架上的书卷文字,则是原本,上面的文字,仿佛拥有莫大的威能,让顾余生只要暗自阅读时,就会引动神海世界筑造文宫……可这一座文宫,又不是儒家修行者修炼出来的文宫,更是一种天地本源规则和自身所想凝出来的文宫。
当年顾余生初上敬亭山修儒道,以文宫文胆化剑匣,可此刻再观这些书,纵然那些只是启蒙的文字,亦让顾余生的文宫世界好像是浩瀚星辰世界组成的一部分。
更加让顾余生感到惊奇的是,他之前获得的天书五卷,过去无法理解的,此刻竟已然融会贯通,就好像是深读了很多遍,天书符卷中蕴藏的五行之妙,竟化作身体和神识的自我意识,天地间的五行之气运转如意。
他几乎不用去看外面的世界,就能够感知这方世界的所有构造,所有的一切,皆以五行为基构架,许多道宗道典中涉猎的五行术法,也让顾余生有一种忽然明悟之感。
所有的一切,皆因眼前的这些启蒙学识之书。
顾余生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那两行字上,将心中的迷乱疑惑压下,将这些书一一浏览,整个过程,如同朝花夕拾,那些年读过的书,就像时间的浮影一幕幕轮转,又似绝对的时间定格,若要去寻求什么,偏似刻舟求剑。
看似愚昧。
实则大道混沌,需要看清自我,本我,真我,再睁眼,看书内文字,再看修行大世。
时间流逝。
窗外的光朝夕交替,白昼变换,顾余生在案牍前一动不动,一心观书,在这一过程中,他的身体周围泛起时间的金纹,过往,现在,就像是风车带动的水,虽然最终都归于长河,却改变了流水中的一些水滴进程。
时间本是无痕的,却又在此时变得具象化起来。
那一卷卷书上的光,在顾余生未觉察的前提下,抹去了他穿行时间逆旅的痕迹,他眼底深处数年无法消除的沧桑已经彻底消隐,独属于他少年朝阳的气息,好像永镌在他身上。
少年朝气生,莹莹如碧玉华光。
当新的一天朝阳升起时,书架上书卷的华光也终于黯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