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富彦国离开,欧阳文忠的心再度空落起来,索性寄情于文章和书法,想要从中寻到寄托。
却不曾想——
这些陪伴了他大半生之物,到今天竟然变得乏味。
文字端方如旧,但无形中多了几许敷衍。
文章辞藻规整,却虚伪到他自己都嫌弃。
欧阳文忠清楚自己的状态,如今在朝廷的每一日,其实并非是为了自己,倒像是在刻意维持那早已形同虚设的“庆历新政”。
他的心早就不像当年了。
苏子瞻的诗词偶尔能让他眼前一亮,不过考虑到朝廷的态势,欧阳文忠并不打算举荐苏子瞻,让他趟进即将到来的旋涡中。
不过文坛的威望,欧阳文忠倒是大方给予。
他向文坛好友推荐苏子瞻的文章,并希望着有一日,倘若苏子瞻命里有劫难,这文坛的威望可以保住他。
……
庆历三十一年,六月。
宫中传来庆历帝病重的消息。
一时间,朝廷内外风云涌动,许多蓄势待发之辈,早已期待着在朝廷格局的重新洗牌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为了这天——他们等了太久。
李常笑身居黄州,仍然可以感受到朝廷局势的变化。
一场足以搅动风云的骇浪将至!
只不过,他如今的着眼点皆在五子身上,朝廷的变化也被置之身外。
总之,时代自有其风云人物!
同年九月。
太孙赵易代替皇祖理政,由其祖母曹皇后听政辅佐。
曹皇后与赵仁夫妻四十余年,清楚今日的天下好不容易归于平静,经受不了太大的波折,于是以强力将蓄势待发的旧臣派按下。
她虽是一介女流,但身份上天然有着优势。
一来,曹皇后的父亲与胞弟,曹起与曹佾二人,皆是在咸平朝立有大功之人,分别在将门中与民间享有巨大的威望。
二来,庆历帝坐镇天下三十余载,如今虽然无法上朝,但积威久矣,仍然不是臣子敢硬抗的。
这诸多因素积累到一处,虽然赵易有些不甘自己大展拳脚的机会被剥夺,但为了维持自己在皇祖眼前的形象,还是不宜此刻翻脸。
王介甫对自己这位学生的性子再了解不过,是以并不担心。
他甚至为了避嫌,主动请命外放,消除宫中的嫌疑。
这些年来,老臣派在王介甫的经营下,与二十多年前发生了细微变化。。
最初,他是靠着继承王孝先与吕坦夫二人的人脉,才确立了自己在老臣派中的地位,并且随着庆历十五年的海难后,他的地位愈发巩固。
时至今日,王介甫已经实质上具备了指挥老臣派的能力。
只不过,其中的人员亦有亲疏之分。
疏远的一派,单纯只是大宋建国以来的官宦家族,其中以吕坦夫所在的吕家为典型。
他们的目的在于恢复父祖辈执掌朝堂的局面,王介甫最初也是如此。
然而,这个初衷现在发生了变化。
王介甫随着对朝廷局势,以及国朝现状的洞悉,发现了大宋立国以来积累的诸多弊病。
最典型的,当属庆历新政掌权时大肆彻查的土地兼并问题。
这其中最大的因素,正是老臣派的一部分官宦家族。
此间种种,有如跗骨之蛆,蚕食着大宋昂扬向上的养分,这也是为何老臣派中会有亲疏的原因。
王介甫在了解到实情后,有意扶植拉拢了一部分志同道合之人,作为来日的班底。
他们——将要开创一个属于大宋的强盛时代!
……
天波杨府。
杨家六房的大院。
一个看起来六岁左右的孩童,手握一柄木刀,正同一个白发老叟练刀。
他握刀的手臂显得十分稳当,而起步履稳健,比之练上十余年的人也不差多少。
“杨家刀法的要义,乃是杀人技的贯通,没有华丽的招式,只在速度,力道,刀尖!”
白发老叟口中解释着,旋即两手握刀,目光蓦然变化。
他轻手挥动,汹涌刀茫席卷着疾风而至,空气中传来阵阵“噼啪”的爆响。
唰!
银白刀光如匹练划出,直接隔着数十米,将一棵大树的叶子悉数震倒,但树干表面丝毫不见刀痕,这便是对刀法的极致运用。
孩童见之顿时两眼放光,正准备效仿,却被老叟拦住。
“文严,以你的年纪,施展这刀法还是太勉强了。等你长大了,爹再教你!”
杨文严听到如此解释,倒也不再坚持。
他点点头,正色道:“爹,我们一言为定!”
“嗯。”
杨保一口应下,走到一旁擦拭宝刀。
透过刀光,杨保看见一张清晰而稚嫩的面容,脸上神情不由多出几分复杂。
这其中既有幼子天赋异禀的欣慰,同时还掺杂着几许感慨。
他如今年近花甲,再加上常见征战,身上的暗伤不在少数。
至于穆英。
她生下杨文严的第三年撒手人寰,唯一欣慰的,是没有遭受病痛的折磨,安然逝于一个夜晚。
夫妇二人共孕四子二女,算是府中圆满。
可惜由于夫妇时常不在府中的缘故,儿女们常年与仆从厮混,虽然没到不成器的地步,但性子或多或少有着小家子气的一面。
长子杨广是个例外,但他如今代替杨家在军中任职,平时也见不着。
当杨保好不容易想要管教子女时,他却没剩多少活头了。
只盼着临死前,可以将当年父亲杨昭与母亲李金花合创的刀法传给幼子傍身,让他在未来不至于太过凄惨。
老来子,注定是得不到完整的父爱的。
……
等到杨保离开后,杨文严脸上的稚嫩消失不见。
他低眉思忖,暗暗道:“阿爹待我极好,可惜府中的兄长们未必容得下我。大哥常年在外,背负着天波杨府的荣耀,劳烦他主持公道也不是个事。”
“这般看来,我主动从府里消失,想来这是最好的结果。”
想通了这一点,杨文严忽然觉得有种心累,而非疑惑得解的释然。
他摇摇头,宽慰自己:“先生尚在人世。至少,我并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