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已过冬至。
北燕的天气已经很冷了。
暮色四合,阴云低垂,看着像要下雪的样子。
牵着一匹马,抱着一个小女孩的青年男人,走进通往村口的小路上。
“灵儿,今夜我们就在此处借宿可好?”
男人垂眸问怀里的小姑娘。
小姑娘被裹在狐裘斗篷里,一张小脸有些病态的苍白。
她点了点头,神色愧疚。
“都怪灵儿突然发病,这才耽误了投宿时间。”
男人把她斗篷的风帽盖上。
“傻丫头,生病也不是你想的,怎么能怪你?”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阴霾了一整日的天空,终于落下雪霰。
男人牵着马,在漫天扑簌簌落下的雪霰之中,走到村头的牌坊处。
他皱了皱眉头。
这么冷的天,又是傍晚,为何这村中如此冷清。
没有灯火,没有炊烟。甚至山户们常养的猎狗,也听不到一声吠叫。
怀中的小姑娘,伏在他肩头低低咳嗽着。
青年男人唇线抿直,抱着小姑娘走进这村落中。
无论如何,他们是不能露宿野外的。
…
夹杂着雪霰的呼啸寒风,卷来远处一抹淡淡的血腥味。
身后枣红色的马儿嘶鸣一声,感应到什么,焦躁地在原地踩着步子,不肯再往前。
男人把马随手拴在路口。
抱着那小姑娘一路往里行去。
到了村落中心,一处青砖红瓦,异常阔朗的院落前。
那血腥味越来越浓。
男人皱了皱眉。
抱着小女儿一脚将大门踹开。
庭院内悄无声息。
血腥味是从正房里传来的。
“灵儿闭上眼睛,先不要看。”
小姑娘安静趴在他肩头,嗯了一声,乖乖把眼睛闭上。
…
男人踹开房门。
浓郁的血腥气迎面而来。
房内横七竖八躺着数具尸体,死状凄惨,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尸体还未完全僵硬,可见这场屠杀,刚结束不久。
撩开房帘往内室看。
也有两具身首异地的尸体。
这样凶残的手段,只怕是有仇家寻仇。
青年男人面无表情。
他倒没觉得,这场面如何令人恐惧,只是有些不悦。
这一户人家,有整个村落最好的房舍。只是现在,这地方显然不能居住了。
重新回到庭院里。
一直安静伏在他肩头的小姑娘忽然动了动。
指着屋后某个地方。
“爹爹,那里有声音。”
男人循声找过去,是一处地窖。上面盖着木板和石块。
他把木板掀开。
一抹瘦小的身影,抓着一只匕首,小狼似的朝他冲过来。
男人用脚尖将那身影挑开。
暗淡的夜色之下看清楚,那不过是个孩子,衣衫单薄,四五岁模样,浅色瞳孔阴沉沉的。
就算被踢开了两丈远,手里也还是紧抓着匕首不放。
他从地上爬起来,一声不吭,像狼崽一样,再次冲了过来。
男人皱眉。
这孩子大约是整个村落唯一侥幸逃脱的人。
在这小孩第三次朝他冲过来的时候,男人把他打晕过去。
小男孩闭上眼睛,就算睡梦中,也依然紧紧抓着那只匕首。
。
再次清醒过来,是在温暖的篝火边。
不仅有篝火,还有很香浓的肉汤,从不远处传来。
小男孩眨了眨眼,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立刻在身上摸了摸,匕首不见了——
他身边坐了个小姑娘,比他大两三岁的样子,裹着狐裘,脸上带着苍白的病态。
看起来娇娇柔柔,跟那些城里的小姐一样。
见他醒了,小姑娘对他安抚地笑了笑。
细声细气的,“别怕。”
这安慰并没有让小狼似的小男孩平静下来。
他身体簌簌发抖,一双浅色眼睛,透过长长的黑色刘海,紧盯着面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觉察到他在害怕,想了想,从食盒里取出一块点心递过去。
这是她最爱的芙蓉酥。
她把点心送到那男孩面前。
“吃吧。”
放在掌心的点心被一把拂开,小姑娘那只白皙柔嫩的小手被狠狠抓住。
下一瞬间,小狼似的孩子低下头,一口咬在她手臂上。
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小姑娘白了脸,咬着嘴唇把痛呼声压下去。
她回头,朝着爹爹的方向看去。
青年男人正忙着给她煮暖胃的羹汤,并没有关注这里。
小姑娘吸了口气,把手伸过去,用力捏了捏那孩子的脸。
小声道:“松开。”
小男孩咬着不动,闭着眼睛,眼角有泪水滑下来。
小姑娘愣了愣。
她已经快八岁了,虽然有些画面爹爹不让她看,但并不意味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孩子漆黑的发顶。
轻声哄着,“别怕呀,姐姐在这里呢。”
可能是那抚摸在他头上的手是如此的轻柔,也可能是她带着药香的气息很好闻。
小男孩慢慢松开牙齿。
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像是蜗牛躲进硬壳里,这样就能把所有不想经历的风雨都摒弃在外。
…
三日后,带着金灵儿出外求医的金一缕回到了荡月山。
还带回了一个名叫石莲的五岁孩子。
这孩子孤僻凶狠,除了金灵儿,谁也不能让他开口。
金一缕本想着,把这孩子送去一户殷实人家收养。
但灵儿喜欢这孩子,与他在一起时,笑脸都多了许多。
这孩子也很依赖灵儿。
想到荡月谷中,只有灵儿一个孩子,的确寂寞。
在女儿的哀求之下,金一缕把石莲留了下来。
考察了数月,发现他绝顶聪明,顺势就将他收为了弟子。
。
十年后。
曾经病弱的小姑娘,长成了文静秀美的少女。
曾经孤僻的男孩,则长成了四肢修长,身量高大的少年人。
暮春之后,也只有山上的桃花还在绽放了。
“师姐!”少年背着药篓回来。
看到竹楼前的石桌上,放着针线筐。
里面是一套已经裁剪好的,青色男子的衣袍。
袍角上绣着几杆翠竹,针脚细密,让人一看便欢喜。
石莲小心摸了摸那翠竹,把衣袍重新放回针线筐里。
他听到竹楼里有人在说话,心想着,是山下又有人来求医?
他们荡月谷,可不是药王谷。他们是用毒的。
只是,灵儿心底良善,山民若是求到她面前,她是从来不会拒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