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挚握紧梨儿的手：“不许再说胡话，你比母亲还要年少，你还要看着受益长大成人，将来还有许多日子。”
梨儿强制扯出一丝笑容，猛地咳嗽起来。
阿起道：“县君娘娘出来的时候太长了，还是让她回去歇息吧。”
潘挚颔首，由着她们将梨儿抬回去。
潘挚站着不动，阿起见潘挚并无动静便问道：“娘娘不回宫？”
潘挚道：“圣人只是不让梨儿与六皇子相见，可不曾不让我与他相见。”
潘挚径自下了楼，刘娥与受益并没有走出多远，四岁的幼儿看到什么都新奇，什么都爱在手中抓一把，却见刘娥在旁冷漠看着。
潘挚脚步很轻，与刘娥站到一处，刘娥似乎早有预料，并不堪她。
潘挚问道：“受益如今是交给谁抚养？”
“我年纪大了，官家身子也不大好，前朝后廷我都得兼顾，养护一个孩子需得万分小心，杨金玉正当年，品性温和，我宽心，你也不必担忧。”
潘挚颔首，仿佛是十分满意的样子，开口却道：“权力易使人迷惑本心，圣人还需时刻自持。”
刘娥皱眉，问道：“挚儿，你什么意思？”
“圣人从前最是盼望能得一子，如今得到了，却没有意想之中的喜爱，圣人不是不疼这个孩子，而是心变了。”
“我从未变，我自知不可能，又怎会有期盼？”
“不，阿姊，地位再寻也是凡人，凡人往往都会执念于想要得到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阿姊你在害怕，你想拥有名门出身，所以四处攀亲惹人笑话，如今这个出身也是用了钱财，用一个死去多年的人代的不是吗？
你想拥有权势，妃嫔受制，你只能当皇后，两个先皇后的母家一力支持你一个，你有了子嗣，便少了阻碍，更是顺理成章。
而当这些你都得到了，可你想要不但没变少反而更多，受益是阳生的孙儿，梨儿是阳生的女儿，而你是害了他们父亲，外祖的祸首，所以你在害怕，你害怕梨儿反击将你从后位扯下，因为你知道，若是潘、郭两家知道梨儿的真实身份，定会转而扶持梨儿。
你害怕因我归来，履行当日指天发誓的誓言，抢走你的一切，多年等待与筹谋，一朝化为虚有，你不敢亲待受益，只怕会露出你脆弱的那一面让人有机可趁。
你一面在害怕，一面在利用，受益必须好好活着，只有他活着，才能保你长久的权势，最好是一个废物，这样才能唯你所用。”
“挚儿。”刘娥喝道，她有威势，也有慌乱，此刻的她就是一个被看穿心事的上位者，刘娥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处事，生怕在旁人那里落下话柄。
唯有眼前那个女子不同，她的高傲是自出生带来的，她的威严无须靠旁人给她，她的镇静，与自己形成了强大反差。
“你已经不再信任赵恒了，阿姊，我说的对吗？”
刘娥深吸几口气，吩咐宫人把受益带走。
“如今都没人了，你有话就说完吧。”
“阿姊，这数月来，你对我几乎是百依百顺，你在怕，怕我有个不顺心的地方，就有了借口反击，你一切的根源在赵恒，为何你从前对他万般信任，而今竟到如斯，我想，是因为我，是吗？”
刘娥自嘲一笑，随后道：“不错，挚儿，我入内廷十几年来，陛下每日都在我跟前提起你，他为了你整个都魔怔了，为了安你所谓的冤魂还有那个早就烂没了的孩子，大肆建道观，百姓怨声载道。
可是，昔日你就在他跟他时他也从未如此，可见世间男子皆如此，他安抚我，给我荣耀，给我身份，也都只是为了从前的诺言，记得你的筹谋，记着你与我在真定府的最后一面。
后位？没有你在，潘惟德写不了诏书，偌大的皇廷没有一个人会为我写册后诏书，这哪是给我的后位，那是给你的。”
“我若要，当年我就不会选择离开。”
“他总说你任性，你可以荣华富贵权利身份都舍弃，可我不能，你没回来的时候，赵恒是我唯一的依靠，可你回来了，他心里只有你，他什么都想给你。”
刘娥压抑着的心彻底发泄出来，潘挚静静看着，许久后才道：“我一直以为，我从来都斗不过你，今日方知，你我皆是这般可笑，为了一个男人，哭过痛过也流了血，究竟值不值得。”
“冷暖在心中，我要的，唯有说一不二的天下至尊宝座。”
空气凝固，两人相视静默不语，刘娥的愤慨与潘挚眼神中如静静流淌的水波澜不惊。
潘挚道：“还记得，从前人人都说你我双眼相似，如今，怕是没有半分相像了。”
刘娥平静下来，听潘挚温和的语气继续道：“权利诱惑易让人迷了本心，圣人，无论何时何地，勿忘了警醒自己。”
“你今日与我说这许多究竟是为的什么？”
“我不过想知道，你对受益是如何一个想法，如何一个安排，如今我知道了，便没有旁的要说的了。”
“如此而已？”刘娥不信。
“阿姊，我自认不是一个能受得住诱惑的人，我也曾有一瞬间想过从要夺权争权，是以从很早以前，我便下定了决心远离皇家争斗，大约是如此，虽经历沧桑，生死别离，我也依旧保留了本心。”
“你……你昨日与楚王说的那些话，难道是本心吗？”
“是。”潘挚回答的极是爽快，刘娥不由一愣。
“我，我以为你会顺势把同样的话说与我听。”
潘挚道：“何为顺势？顺应时势为顺势，时日尚早，你方登位，受益年幼且未正式受封太子，一切都还太早，圣人莫担心，我不会在你的背后，行任何阴诡之事，也请你，善待受益，你不是武后，也做不成武后，大宋江山，终究是要交于受益，你难道要看着天下重现十国之乱，百姓流离颠沛，再现千千万万个刘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