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梨儿吐了一回药，米粥也只吃得下半碗便再无力气。
潘挚还来不及脱掉宫娥的衣裳就跑去梨儿的房中，吃不下，潘挚也得喂。
“母亲，母亲。”
“我在，我回来了。”
“母亲，您别走。”
潘挚心疼极了，怒斥侍儿：“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我一日不在，你们就这般慢待县君。”
侍儿忙跪下请罪：“娘娘，实在是县君娘娘自己吃不了啊。”
“住嘴。”
阿起忙道：“娘娘莫急，御医来瞧过了，说是转季了，胃口差了些不打紧，开胃的药内厨正煮着，晚些就会送来。”
“那她怎么会吐？”
阿起犹豫道：“这……卢大人也办不成的事，太医院也只能按寻常的药方来……”
“母亲……不要怪她们……”
“好，你说什么都好。”
正阳宫内，刘娥听了阿起的回禀，叹道：“官家那里可瞒不得许久啊。”
阿起道：“延福宫那里都是娘娘一手培植的人，可信，要紧的还是外头。”
“外头？”刘娥更加愁眉，内廷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只要前朝，巴不得把自己拉下马。
“延福宫那里，可有话要你说与我听的？”
阿起张口欲说，内官禀道，淑妃杨氏，贤妃陈氏来了。
阿起奇道：“入夜了还不准备歇息，她们来作什么？”
杨、陈二人入内请了安行过礼，刘娥命她们坐下。
“今天劳累各位，怎的不在寝殿歇息，来我这一趟有何事？”
杨淑妃道：“受益哭闹着要寻阿姊，妹妹也没了办法，入了夜，怕他受寒不敢抱出来，只好来求一求阿姊移驾。”
陈贤妃则道：“虽说入了春，这雨呀，不定什么时候就下了，这天总是冷的紧，妾正巧碰上杨娘娘，闲暇无事，陪她一道来给圣人问个安。”
刘娥不满道：“受益不过四岁，哭闹些也是有的，官家对他颇有期许，若是怕他哭闹，他要什么便给什么，岂不是自小就养了他纨绔的习性，你呀，素日里对他合该严厉些，官家只此一子，细心养护是必然，可也不能娇惯。”
杨淑妃道：“可……受益只是想见一见母亲。”
“明日一早前来请安也见得，为何偏要今夜，见母亲乃是小事，来日怕不是要的更多，那时还给不给？”
杨淑妃还想辩解几句，陈贤妃扯了扯她的衣袖，摇摇头。
她们都是没有子嗣的女人，不懂如何管教，只有安心把未来的小太子平安抚养长大就是了，管教之事，自有圣人决定。
陈淑妃笑道：“今早仿佛看到娘娘身边有位侍儿，面生得紧，不知是娘娘宫里头收了新人？”
刘娥脸色微微一变，有些惊诧，问道：“你当真瞧见了？”
陈面色尴尬，身为妃嫔关心到了皇后宫里头的宫人，实在难以说得过去只好含糊道：“记不真切，或是看错了。”
刘娥正色道：“我这宫里都是从前的老人，册封后搬入正阳宫也不曾添人，贤妃也是内廷十几年的老人了，想必不会看错的，阿起，你去查查，看看究竟是谁敢蒙混到本位头上。”
阿起应是，杨、陈两人见也无事了一并告退。
阿起送了客，回来后仍是心有余悸。
刘娥道：“贤妃向你打听了？”
“说了一句，概说会查就是，疑心不疑心的，奴婢也无法。”
刘娥沉吟片刻，说道：“旁人就罢了，我偏偏怎么把她忘了。”
阿起道：“是奴婢的错，奴婢也浑忘了，潘娘娘当时统共留下两个心腹，凌娘娘在潜邸时母女俱亡，陈贤妃本来就是潘娘娘扶植的人，特地留给庄穆皇后差遣的，二十多年过去了，总归是主仆一场，她该是认出了潘娘娘。”
刘娥细细思索，旋即摇头：“人有相似，只要她不点破，一切还都相安无事，在这宫里生存十几年不倒，她自是不蠢，便是她不懂得明哲保身，也晓得为主效忠不会轻易说出去，陈贤妃我们暂且不必担忧。”
“是。”
刘娥忽然想起方才阿起想说的话，便道：“你方才要与我说什么？”
阿起迟疑，想到方才刘娥反驳杨淑妃的话。
刘娥见阿起犹豫，便道：“无妨，有话便说。”
“县君娘娘不大好了，想求见六皇子。”
刘娥道：“她知道不可能。”
“县君娘娘只是说的梦话，潘娘娘说，希望可以代她一见，回来说与县君娘娘，也好让她安心养病。”
刘娥低头沉思，似是不愿。
“娘娘有疑虑？”
“今日她与楚王说的话我都知晓了，她每日看着梨儿病弱的样子，挚儿心里头的恨，只怕会愈深。”
阿起试探着问道：“娘娘是不答应？”
刘娥轻轻摇头道：“本就是我欠了她的，只要不过份，不让人发现，便随了她。”
“娘娘如何安排？”
“受益年纪小贪玩，就让他去延福宫玩耍半日吧。”
潘挚给梨儿裹了厚厚的衣裳，一同来到摘玉阁，上了二楼，阿起是伺候也是监视，等了半柱香的样子，年少的赵受益由母亲引着到此玩耍。
梨儿见了忍不住哭泣，潘挚心里头也难过，刘娥并没有扯谎，她初见阳生的时候，少年稚气未脱，颇有怯弱之感，后来她才知道，原是卢璇自己教导严苛，几乎没半分喘息，阳生只有听从，毫无己见。
直到去了潘府，在父亲和大哥身边受教，不仅染上了武人习气，也把身上的软弱洗掉，历经数年游历学习，才变成后来的模样。
这时候的受益，眉眼间不仅像足了阳生，连胆小，渴望的模样都一模一样。
“大娘娘，我想去那边玩，那边我没去过。”受益贪玩，见着许多东西都好奇，在一处地方呆久了也容易腻味。
刘娥听后抬头望向二楼阁楼，窗户开着，正与几人眼神对上。
潘挚转而看向梨儿，梨儿早已哭得不成样子，梨儿颔首，“此生，足以。”
心头一酸，潘挚扭头擦掉眼泪。